他以为凭着他俩的交情,乐天怎么说都要去送送他的。
“哎,我妈迷信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去殡仪馆那种阴气重的地方。没办法,我只好到这里来送送他了。”
乐天说着,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我听人说,头七那天走了的人会回家。我算了下时间,今天就是向帅的头七……”
他打开塑料袋,里面是折好的元宝和几沓冥钞,有人民币也有美钞。
明哲心说不止你妈妈迷信,我看你也挺迷信的。
“这是我从前面菜市场里的纸扎店买的,我们给他烧点吧。”
乐天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粉笔头,在靠路口的水泥地上画了一个带缺口的圈,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我听说他爹妈要把他的骨灰带回美国。我也不知道美国的阴间用的是什么钞票,就每样都买了点。哎,你可别笑话我。”
乐天说着,把纸钱都倒在圆圈里,点燃火堆。
一阵风吹来,将火苗吹得高高扬起,灰黄色的之前灰烬也随着热风飙高,热浪扑在明哲的面上,有种火|辣辣的疼。
见他躲都不躲,乐天忙把他往后拉了一下。
“这样应该是收到了。我奶奶说的,烧纸钱的时候要是有小龙卷风,那就是收到了。”
他说罢,侧过头,见明哲的表情分明不信,急忙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
“他收不到的。”
明哲摇了摇头,表情非悲非喜,黑色的瞳仁被火光映得通红一片,带着几丝疯狂。
“他又没死,怎么会收到呢。”
“明,明哲……我知道你和小帅感情好,但是这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只能节哀。”
乐天只当他伤心过度,不肯接受项帅已经离开的现实。
“乐天,你觉得2016年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火堆渐渐熄灭,空气里弥漫着烟灰的味道,乐天正蹲在地上用小树枝翻动地上还未烧尽的纸钱,突然听见明哲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2016年?十八年后?我怎么知道啊。”
乐天摸了摸后脑勺,眼神微动,“那时候我都要三十六岁了吧。真可怕,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医生和屠爷爷都说他如果能接受骨髓移植手术的话,恢复的可能性很大,但要找到匹配的骨髓又谈何容易。
“我会等他回来的……”
明哲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调喃喃地说着,双手解开脖子上的红围巾。
“乐天,帮我个忙……”
不久之后,怀抱着儿子骨灰的项家夫妻从街对面缓缓走来,看到家门口地上一圈纸钱灰烬先是一愣。
“老婆,你看……”
戚冬雪顺着丈夫的手指抬头望去,只见自家院子里一枝破墙而出的白玉兰树枝上,不知何时被人挂上去一条鲜红色的羊毛围巾。
白色的花儿簇拥用着红色的围巾一块随着夜风起舞,花瓣零落满地。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一个披着红巾的白衣少年坐在枝头,不经意地舞动着双腿。见到他们,少年扬起春风般的笑容,冲他们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
项帅的父母走了,带走了他的骨灰。
从此这对夫妻对上海这块土地再也没有了牵挂。临走前,他们委托地产中介把小洋楼挂牌出售,切断了和国内最后的联系。
何文宣在征得项帅父母的同意后,把他出事那天穿的衣服带去扬州乡下,埋在了侯剑秋坟墓的旁边,做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按照本地规矩,未满二十岁且没有结婚的孩子不能竖碑。向帅的衣冠冢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堆。夕阳之下,略显凄凉。
“小帅啊,你先下去陪你师父,让他在下面少喝点,别真的把脑子喝坏了。”
朔风野大,吹起满地的纸钱,何文宣佝偻着身子蹲着为衣冠冢培土。
“你跟你侯师傅说,过几年我们这几个老兄弟就都能下去陪他了。到时候,我,老侯,老屠,还有你,咱们四个老的小的别说下棋了,还能凑一桌麻将。”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纵横的泪水,摇了摇头,“我何文宣一辈子过得逍遥自在,天皇老子都管不了我。谁知道老了居然还要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你小子真是罪孽深重。”
何门的弟子站在他的身后,各个眼圈通红,有几个和向帅感情特别好的师兄忍不住抽泣。
向前进蹲下打开一旁的行李包,拉开拉链,从里头掏出十多罐可口可乐。
“你倒是记得……他最爱喝的就是这个。我那棋室的冰箱里现在还冻着七八罐呢。”
何文宣见到可乐越发老泪纵横,就连屠景天也再也受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