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那天晚上大约是她这辈子最不体面的时候,因为不肯就死而挣扎了许久,疼的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疼到最后,她还是不死,就这么强撑着一口气,似乎是要等着四更天之后,到前朝百官面前去告自己一状。
可是他也没办法,她若是不死,难道等着裴家再出一个裴太后?
到时候朝堂动荡,受苦的还不是百姓?
他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请裴皇后体谅,为了天下的安定,将没有咽气的裴皇后装进了棺材里。
站在棺材外面,他还能听到棺材里面发出的叩击、抓挠、呻吟之声。
他一直认为自己没错,自己是天子,就该有这般杀伐手段,可在梦里,裴皇后借着晋王的气势,忽然一鼓作气掀开了棺材盖,从里面爬了出来。
她面目可怖——脸色是紫红色,黑血从七窍往外滴落,嘴唇上有深深一圈牙印,披头散发,目光怨毒。
腐臭味包裹着他,让他窒息。
她那双手也很可怕,指甲折断,就连手指都扭曲着,血肉模糊地伸出来,一直伸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怕了,在梦里极力的为自己辩解:“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是裴家人!朕要江山永固,就不能有外戚做乱,你要是不死,裴家怎么能够死心!”
然而裴皇后生前很讲规矩,死了之后却不讲道理,在梦里追着他杀,追的他无路可逃,脚下失足,从高台上跌了下去。
今上猛地睁开眼睛,一颗心在胸口疯狂跳动,背后一阵阵冒冷汗,目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四周一片昏暗,看不出是什么时辰了。
虽然看不出时辰,但是他看出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裴皇后并没有出现。
一颗心稍微的落了下去,依旧是不敢妄动,很怕裴皇后会藏在哪一个角落里,随时准备对自己围追堵截:“魏桥!”
魏桥就睡在外间,听到今上动静,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陛下。”
“点灯。”今上听到魏桥的声音,一颗心才慢慢安定下来,躺了回去。
魏桥点起内室烛台,放上灯罩,又听到今上吩咐:“所有灯都点上!”
魏桥不明所以,然而还是听令将寝殿中的所有烛台都点亮,一时间屋子里烛火螢煌,照的雪亮。
他上前打起帘子,低声询问:“陛下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召太医来?”
打开帘子,他才发现今上大睁着眼睛,是个十分慌张的模样。
今上看了他一眼,随后挥了挥手:“不用。”
魏桥不明所以的站在一旁。
今上在明亮的烛光之中,一颗心却入坠深渊——李寿明,晋王,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裴皇后的死因?
晋王知道了,裴家是不是也知道了?
(
第三百九十章 痛斥
今上回想起晋王这一年的所作所为以及裴家的奋进,后知后觉似的出了一大身冷汗。
他躺不住了,猛地坐起来,下床趿拉着鞋,想要马上把晋王这个儿子撵回潭州去,可是很快他在床边停住,开始出神。
知道裴皇后死因的,只有他和张家人,晋王就算想要查,也无从查起。
再者晋王若是真的知道裴皇后死于活埋,而且死于父亲之手,晋王又怎么能忍得住,不在自己面前露出一丝痕迹——不疯、不傻、不狂怒、不质问?
他一屁股坐回床边去,狠狠出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是杯弓蛇影了,这个儿子除了有争储之心,应该还是牢牢攥在自己手中的。
况且把晋王送回潭州去,另外两个儿子又太小,燕王独大,不久之后,便又是一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张家。
退一万步讲,他是君父,就算晋王知道了又如何,难道还能弑父夺位?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控制好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平衡,让他们相互争功,办好朝事,如此一来,也能消磨掉他们的力量。
忽然之间他变得冷血英明起来,儿子不是儿子,是棋子、臣子,自己也不是父亲,而是君王。
裴皇后带来的死亡阴影逐渐褪去,他把一切都想明白,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魏桥。”
魏桥一直候在一旁,见今上魂不守舍,脸色苍白,心中忐忑,犹豫着要不要叫太医前来,好在今上回了神,他便将自己的不安悄悄放回肚子里。
“陛下,今日休沐,天还未亮,您再睡会儿?”
“不睡了,”今上无意在去梦中和裴皇后你追我逃,“朕要洗一洗。”
魏桥察言观色,认为今上的洗一洗不是小洗,便轻手轻脚走出去。
两个守门的内侍立刻推开沉重的殿门,大殿之中的光亮从门里挤了出去,和外面的黑暗互相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