涔涔的寒冷从哔哩哔哩的脚底钻了上来,冻得他喉咙一阵梗滞难言。
苏锦萝变了。
仅仅两日的光景,苏锦萝已经从那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少女将军,蜕变成如今这个阴沉稳重的模样。她本是那个连吃红糖葫芦还是紫糖葫芦都拿不准主意的小小少女,如今的气度却沉凝得像是安静的虎狼。
苏锦萝不能意气用事,不能犹豫不决,不能慌张无措。她的决定关乎整个靖安府将士的性命,关乎整个炎虎关的生死存亡。
闻家商队与落难百姓确实可怜,但一千条性命和炎虎关的上万条性命相比,孰轻孰重?
——孰轻孰重?
这个关头,还能轻松地说出“生命不是数字”这种漂亮话来吗?
这个时候,还能轻松地讲出“不可见死不救”这种豪言壮语来吗?
大家都是怕死的俗人,靖安府的兵力一散,如果苏罗耶突然来攻,与叛军里应外合,那么炎虎关就是下一个拥雪关!
到时候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男为奴、女作娼,炎虎关立刻就会变成人间炼狱,北门战场上牺牲的烈士就没有了意义!
你讲道义,苏罗耶人跟你讲道义吗?
……所以,这一千人,到底要不要管?
“要不这样。”
白孤鸿突然开口,老人的嗓音里也透着无尽的疲倦:
“那个送信的姑娘,身中数箭还能跑来炎虎关,是个英雄,厚葬了。这封信便是闻侯爷的绝笔,此时大雪封山,闻侯爷定是以身殉国,可歌可泣。来日定上报朝廷,追封闻侯爷即闻家其余子弟 ,设立寺庙,万古垂青。”
白孤鸿已经把话说得无比委婉:
别管了。
现在的靖安府,怎么管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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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梨衿站在帐外守卫旁,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上皆是细碎的霰雪。
她的旁听是苏锦萝特别允许的,也算是还了楼船上的恩情,让她知晓闻征的下落……和生死。
陆梨衿的心思何等聪颖?
其实她看见砚以的尸体时,就猜到了她冒死传讯的内容,也猜到了靖安府的决定。
她自己做不到去救闻征,自然也怪不了谁。
小陆大夫只是觉得疲倦,只是觉得无力。
她之前检查过砚以的伤势,已经药石罔效了。拥雪关虽与炎虎关相邻,但其间隔着上百里的深山巨谷,如今塞北严冬、天地酷寒,砚以一个女孩子是如何摆脱重重追兵,又是如何忍住穿腹箭伤,奔至炎虎关才气绝身亡的呢?
不重要了。
砚以从小就爱慕闻征,自幼伴着闻征长大,后来成功当上闻征侍卫首领,砚以做了闻征十来年的剑和盾,想必心里早就最好了觉悟。
——她为闻征而生,为闻征而死;人生已然圆满,哪有什么缺憾?
砚以从来都陆梨衿不顺眼,平时也没少花心思为难她,现在想来也是小女孩嫉妒心发作的恶毒。
陆梨衿如今也仍旧不打算,原谅砚以之前的所作所为。但眼下尘归尘、土归土,为难她的砚以尸骨渐寒,往昔二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现在一看,真的无所谓了。
在生和死面前,人的爱恨嗔痴,显得滑稽又可笑 。
陆梨衿心想,算了,算了。
如果陆梨衿是苏锦萝,也会做出跟后者一模一样的决定:
——自家前门雪尚且力不从心,哪里管得了他人的瓦上霜呢?
如果现在主事的是李拾风,早就默不作声地把信件烧了;只是苏小将军更善良一些,告知了靖安府的骨干,顺便通知了陆梨衿。
……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所作决断,无甚分别 。
陆梨衿安静地转身准备离去,突然听得帐内一纤细女声,冷冷地打碎了窒抑的沉默:
“——我去弄死完颜苏乞,你派兵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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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打仗。”
“但现在靖安府兵力不够的原因,是还要跟叛军对峙,我们也暂时弄不死这拨人,对吧?”
云雀翡翠色的眼睛直直地对上苏锦萝的眼神:
“如果我能在一日之内令叛军伏诛,你愿不愿意去救闻征?”
苏锦萝眸光微微一闪:“云雀……”
云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可以,还是不可以?”
苏锦萝盯着她。
云雀站得笔直,回以视线。
她们是第一次,以这个身份对峙。
苏锦萝眉峰一压,下定了决心:“然。”
她本想接着问云雀用何手段,结果云雀又急急追问:
“将军,你要多少活口?”
“……”苏锦萝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李先生发布受降令已久,但无惧牙顽冥不化,故而——”
云雀冷声接口道:“自是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