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生生截住了一往无前的闻战!刀鞘鞘尾在沙场上砸出了巨鼓雷鸣似的动静,尘沙激扬起成圈的黄雾,细碎的沙石一时泼溅如雨!
楼烦从大座上一跃而下,身姿半跪,刀鞘击地。
闻战面无表情地旋腕甩剑,劈开旁侧敌军的面门,飞溅的碎血溅上了少年凛凛的眉眼。
楼烦撩起眼皮,眼尾各自掠开一道细小的闪电,瞳仁里的冰蓝灼灼生彩,像是野狼暴起前锁定猎物的狼眼。
“鹰视狼顾,”闻战咧嘴乐了,少年抬腕举剑,剑锋直点楼烦眉心,“——乱臣贼子之貌也。”
楼烦答非所问:“你是谁,剑客?”
你不是战字旗的军人!
闻战一压身体重心,少年剑圣发难时像是一道飙射的利箭,掠起的剑光烈烈燃烧成火龙似的焰影流芒:
“——是你爹。”
……
若说苏锦萝这支奇袭,还打出了几分少年意气、快意风流;而百里临城那支部队,正面对撼上苏丹尔答大元帅的嫡系部队“怒海盾卫”,每一步的行进都是最惨烈的厮杀,最激烈的死斗。
百里临城一骑当先,龙战于野抡转出金属的风暴,恍若新硎之剑笔直地切进怒海盾卫的防御线;苏丹尔答大元帅不慌不忙地下令合围,钢铁巨盾从两侧夹/逼而来,一点点地将跟随着百里临城的将士碾作肉与泥。
马上插着战字长旗的小旗兵淹没在了盾阵里,年轻的战士被盾后几十把长/枪贯穿。
一直跟他不对付的战字旗战士发出了濒临绝望的咆哮,长/枪在厮杀里断得生脆又惊心——他人被苏罗耶的巨斧砍成了几截,胯/下的战马却逃了出来,通识人性的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嘶,迎头撞死在一面巨盾之上!
还有一直跟在盛爷身边的年长汉子,苏锦萝每每犯事挨打时,冲上去劝住盛爷火爆脾气的那位和善前辈。他冲锋时也被盛爷派去了百里临城的身后,笑起来时格外憨厚:
“盛爷说了,你们年轻人,热血上头就不知道轻重缓急,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兜着底。”
老兵一手“天/行/枪”洗尽铅华,一招一式不带任何花哨,娴熟老辣地替百里临城拨开了暗矢、挑走了背刺。最后这个年长汉子一掌推出,把百里临城击出了合围,老兵一脸的血污,笑起来却还是憨厚的:
“去吧。”
没有激昂,没有赘言。
——去吧。
现在战线犬牙交错,战阵各自割裂,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放眼望去都是血和死,尚且分不清天南地北,你且自行去。
是杀出一条生路,与主军相和;还是一路杀到地狱尽头,与兄弟们相聚。
都随你。
去吧,小将军,去生,去死,都随你。
盾阵在百里临城的眼前砰然合拢,却搁不住老兵的咆哮和怒吼,随着冷铁交击、铠甲碎响、骨肉钝声,一切都寂灭下去。
战字旗“风林火山”四组之中,百里临城所率林骑兵,除百里临城本人之外,全数牺牲。
无人生还。
早就听闻百里将军自幼失怙失恃,也无甚亲朋好友,从来都是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来到靖安府后才稍微好上一些,原本清清冷冷的性子,也逐渐有了些年轻人该有的模样来。
可兜兜转转来,他又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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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他百里临城,又能去哪里呢?
百里临城像是被阎王点簿时漏掉的亡魂,杀红了眼、杀恍了神、杀麻了手,一路向着人间炼狱的深处阔步狂奔。
……死了,就能和大家相聚了。
他又不是一个人了。
百里临城抱着必死的决心向前冲锋,如入无人之地、仿佛风行百草;苏罗耶人惊恐地看着这个发疯的年轻人,像是群狼看见了疯狂的恶龙,呼啸着、忌惮着、围困着,企图一点一点地消磨掉百里临城的体力。
可惜异变陡生,应龙显出真身;汹涌澎湃的龙威在碾碎了银海蚁的同时,也冲散了苏罗耶大军的战阵。
百里临城茫然无焦的瞳孔,恍惚地映出了夭矫的龙影。
他的身形拔地而起,划作一颗烈烈燃烧的星子,曳出一尾惊才绝艳的烈红——
最好拼个同归于尽,最好拼个玉石俱焚!
但是造化何其残忍,但是天道何其无情。
并不知道,眼下他百里临城一枪一枪剐着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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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一直苦苦追寻的,骨肉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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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临城一直很希望,李拾风就是他的父亲。
他有了这种想法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跑到人李拾风面前,也不避着旁人,直截了当地直奔主题:
“李先生,我是你的私生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