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偃师炁府的极致,也只能开到第四扇门。”徐半州架上了一片西洋目镜,打量着云雀图纸上的细微关窍,“另外四扇门,关窍设计得再精巧,也只是摆设而已。”
云雀的回答斩钉截铁:“一定要做。”
徐半州面有讶色地抬头打量了她一眼,如果罗雀门只做四扇门,那灵子的使用效率可以提高过半;而云雀在机关设计上的造诣高深莫测,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犯倔?
不过徐半州又有些恍惚——云雀生得清清丽丽,年纪绝对不大,此时就算皱着眉毛一脸正肃,也是老成的表情遮掩不住的娇憨可爱。
云雀是年轻姑娘。
新锐的年轻偃师才是偃师一行最有活力的血液,他们就该相信不可能,他们就该挑战不可能。云秦是偃师大国,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偃师在先祖定下的法则里往复来去,总得有一个年轻人站出来,指向几百年间众人都奉为圭臬的法则,朗声断言“你错了”!
“方偃的炁府,是不一样的。偃师炁府的极致,行内至今没有确凿的证明,也没有准确的量化,我们的炼炁究竟能调到怎样的巅峰。”云雀压着纤细的眉毛,“另外四扇门,一定要做。也许我有一天,真的能打开呢?”
——谁也不知道的未来,为什么不能对它报以期待呢?
徐半州下意识地反驳:“按千机城的说法……”
“那群老东西?”云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女孩子眉毛一扬,露出来的虎牙是凛凛的两个尖,“——除了最老的那个,他们之中谁打得过我?”
……
其实现在想来,当时也是太幼稚、太浮躁、太嚣张。
云雀以为寻时雨能一拳打在天眼上,为千万偃师所不能,便是无所不能了。但是细细想来,她从大黔州走到大凉州,从大凉州走到塞北,从炎虎关的城楼走向战场的高空——这一步又一步,都是无可奈何的天意。
命运洪流,尘沙千万。
她云雀,不过是大浪淘沙里,最寻常的那一颗;百年之后,她也不过是黄土里,最寻常的一抔。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女,有幸得到了陆鸣萧的指点,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向“天”挥舞过自己的拳头。
但是……谁不是呢?
现在在战场上奋战的,厮杀的,伤残的,牺牲的,哪个不是爹娘生养的肉/体凡胎,哪个不是红尘俗世里的凡夫俗子?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谁的命不是一鸿毛?
人都不过是一匹夫,都不过是一粟粒。世间最奇妙的事,莫过于这些千千万万的毫末汇作一处,便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身为毫末,各挣其命,便足够了。
云雀倏然惊醒:
……她一个人撑得太久太久,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她总觉得自己是九钱偃师,所以要挑起大梁来;她能为常人所不能,便要担起更多的责任来……原来她跟薄燐,还是一路的大笨蛋。
玄机局少了她是不会垮的,云秦少了她是不会亡的。天下群英千千万万,——她云雀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又算是哪块小饼干?
她要做的,便是活在当下,做好当下。
压在云雀身心上的沉压陡然一失,女孩浑身一栗,如遭雷击,倏然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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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炼一途,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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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陆鸣萧的一问言犹在耳:“寻时雨,你现在攥着什么?”
……陆叔啊,我攥着的,从来都只有我自己的拳头。我改变不了天道有存,我拧转不了周行不殆。
而我要修的道,从来便是,“匹夫之道”:
孤为朝露,各挣其命;
聚为江河,与天论道!
——罗雀门•生门:搬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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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
应龙身周陡然出现了十二面棂星门,造型古朴、血迹斑斑、封条遍布,弥散着经年累月的阴森血气。
哦,募灵术式?
应龙瞳孔陡然缩成一线,不详的阴寒涔涔地爬上他的脊背:
不,不对,……这是传送术式!
吱呀——!
十二道门同时开启,哗然涌出大片大片的银白,那是不计其数的银海蚁,向应龙兜头浇来:
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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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关于锦官城、徐记铁匠铺、匠人徐半州,在【大凉篇】说第十:起杀局中出现过,间隔颇久,特此说明。
注2:罗雀门八门名字来自奇门遁甲术语“八门”。
注3:“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出自卡毓芳《文天祥千秋祭》。
作者有话说:
雀雀女儿终于升级领悟新的技能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