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权交接,终成定局,便是他们再有不甘也只得俯首称臣。
此番变动,京中不少官员已然知晓内幕。
就在前日,召回京中的蜀王被连夜围了府邸,幽禁狱中,其亲信近臣一日之内或捕或杀,有潜逃者心存侥幸,却都在快要逃出城门时落入陷阱,被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徐州都督府携五百精兵围剿徐府,最终在一处外宅将准备从暗道逃离的父子二人捕获,并搜出金银钱财不计其数,连同矿场底下私囤的兵器甲胄各种物资,悉数誊抄在册,不日将送往京城供陛下御览。
浩浩荡荡持续三年之久的逆王案水落石出,至此终结,又因徐玠供出内情,道宋都督所谓通敌信件皆为伪造,邵刺史并非去而不返,而是在他出城求援的路上遭遇他们的截杀,中剑后下落不明。
故陛下亲为宋邵两家平反昭雪,恢复两家门庭,恩赐宋都督配享太庙之殊荣,并封赏宋家“世代忠良”的亲笔牌匾。
投敌的郑坤被剥夺恩赐封赏,族中旁支亦受其牵连,或流放或发卖。
邵明姮亲眼看着郑家牌匾被摘,扔到地上时,周遭百姓发出叫好声。
当初宋都督府被查封,仿佛也有人这样叫过。
她拢着披风,静静站在远处遥望,而今再多的荣耀对于宋家而言又有何用,满门忠烈,世代忠良,当初宋都督的人头被割下挂在城楼示众时,忠良的心早就寒了。
阖家战死,苦守城门不破,拼尽最后一口力气等来援兵,却在死后被污蔑攀咬,扣上不忠不义的罪名,鞭尸唾弃。
如今真相大白,轻飘飘几句逆王当诛,便足以抚平伤痕,抹去错误?
配享太庙又如何,不过是当今为了安抚天下人,堵住悠悠众口的说辞罢了。
邵明姮去城楼下站了许久,她不知三郎在哪,却又知道到处都是三郎。
他被炸死在这儿,尸首无存,便是凭吊祭拜都没有法子。
“回家吧。”顾云庭从后拥住她,侧眸轻声开口,“陛下过几日便会下旨,宋府和邵府解封后物归原主,并且赏赐邵家京中住宅,待你哥哥从岭南回来,便可进京复命。”
他难得说了许多话,轻拍邵明姮肩膀,温声软语:“你哥哥将会去户部任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邵明姮眼眶通红,没有看他。
许久,她哑着嗓音说:“我想在这儿烧几张纸。”
顾云庭朝前看去,破败的城楼犹能看出当年战事激烈,此处死伤过千,故而直至今日都不曾翻修重建,如今的城楼是新地起址,与此处相隔三里地。
他本想安慰,或许邵准未死,但看邵明姮一副失魂落魄伤心欲绝的模样,便没有说出口,万一邵准回不来,今日的希望便会成为明日的沮丧,不如不说。
“好。”
秦翀买了纸钱,香烛,顾云庭欲帮忙,被邵明姮阻止。
她似乎早先准备了东西,从怀里取出亲手抄写的祭文,弯下腰,一张张慢慢放进燃着的铜盆中,傍晚的落日很快隐去光亮,周遭有风,阴凉凛冽。
她蹲在那儿,银灰色氅衣裹住纤瘦的身体,只露出乌黑的发顶,发间插着一枚白玉簪,整个人看起来素净寡淡。
她烧了有小半个时辰,顾云庭便在旁边等了半个时辰。
回去马车上,小娘子的眼睛又红又肿,鼻尖也红红的,抿着唇,垂落眼睫,双手放在膝上,掩在月白袖中。
顾云庭看着她,伸手过去,邵明姮侧开脸。
手顿在半空。
女孩子似乎意识到什么,掀开眼睫朝他瞥来目光,眼神清清冷冷,叫人瞧了心跟着绞了起来。
“邵小娘子,明日我需得回京城一趟。”他缓缓开口。
邵明姮嗯了声,没问他去几日,去做什么,何时归来。
顾云庭心中莫名烦躁,但又不忍与她置气,便主动解释:“年后上元节前,我会赶回徐州,陪你一起看花灯。”
他知道她是爱热闹的小娘子,以往没见过,却也听罗袖等人提起除夕守岁时,小娘子拿着烟花爆竹笑的很是灿烂。
他不爱热闹,但他希望她能快活一点。
临行前夜,他把她抱在怀里,知她心情郁结,便只虚虚抱着。
“邵小娘子,给我绣个荷包吧。”
他开口,身前的小娘子微微一怔,却没回头看他,顾云庭亲了亲她的鬓角,道:“我的荷包旧了,等上元节时,你亲手给我戴上,好吗?”
他等了会儿,其实时间很短,但他觉得仿佛过去了很久。
邵明姮声音喃喃,似乎不太情愿:“郎君,让尤妈妈帮你做吧,我女红不好,绣出的花不像花,鸟不像鸟,带出去别人会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