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扬州城最大的那间书肆,只那儿才有。”邵怀安将东西收拾好,全都打包随时装车,看见她衣裳划破边,便起身找来针线。
邵明姮坐在矮杌上,他弯腰站着,熟练地穿针引线,将那斜长的一条口子补成一道霞光,绯色的一片暗花,与原本的花纹交相辉映,很是贴合。
“你这身胡服穿起来像个俊俏的小郎君。”邵怀安收了针线,边说边安排人装车,“得亏你来了,否则真会耽搁农时,那我们这一趟便就白费了。”
“哥哥要好生谢谢我。”邵明姮拍拍手,眼见着外头浮上乌云,天阴沉起来,他们两人忙走去窗边,仰头看天。
“这云一时半会儿散不开。”邵怀安皱眉。
邵明姮跟着说道:“不急不急,傍晚那会儿肯定停雨,这阵仗应该是疾风骤雨,小半天光景。”
两人没出门,又坐在窗边喝了一个时辰的茶,邵明姮便将开学堂的事儿细细与他道来。
邵怀安连连点头,忍不住赞赏:“你比哥哥想的都多,饥饱解决的同时,也不能耽搁读书,并不是要求每个人都去出人头地,但读书识字总是好的,哪怕会看账,管家,看菜谱..都可以,读书明理,也能益智,是得好生扶持一把。”
“哥哥若得空,也要过去授课。”
“那是自然。”
聊到傍晚,雨真的停了。
几人迅速牵马启程,趁着天色未黑,便朝城门口方向徐徐走去。
城中人多,又不便跑马,故而他们走的不快。
却说在书肆等了一整日的顾云庭,直到一场大雨才清醒过来。
晨起时的欢愉被失落取代,走到掌柜的钱,从怀里摸出荷包。
那掌柜的瞥了眼,暗道:相貌堂堂的郎君怎么用如此蹩脚的荷包,真真不符身份。
面上却是笑着,结了账,躬身将人送走。
“殿下,要找吗?”
关山见他满脸郁结,说话时不免谨慎。
顾云庭抬头瞥了眼,虽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去相信,或许该去城门口守着。
难道就因为昨夜遇到他,远远见了一面,她便要逃?
他并非要抓她回来,他只想很想她,若可以,她多等几日,他可以随她一道儿离开。
她就那么不愿意?
心中沉闷不虞,骑马时连那匹马都与他做对。
拧着脖子吼着热气,不情不愿迈开蹄子,也不知道是吃太饱还是没吃饱,走几步,停下来甩甩尾巴。
顾云庭实在憋得厉害,终是没忍住,一鞭子甩下。
那马先是一怔,随后撒开蹄子往前狂奔,转瞬便疾驰到城门口,一记猛刹,顾云庭险些栽下来。
那马喘着粗气嗬嗬作响,后腿不耐烦的刨土,然后朝着背身而立的顾云庭倏地一弹。
刚下过雨,泥水浑浊黏腻,那身崭新的雪青色襕衫登时布满泥点子,不仅如此,他的后颈,手心,也全是泥水,甚至能闻到土腥味。
他回头,对上那马有恃无恐的眼睛。
瞪了会儿,顿觉自己无趣可怜。
好生装扮一新,到头来却被一匹马给毁了,待会儿若是看见她,该是怎样狼狈。
他想着或许该去换一身,又怕错过邵小娘子,只得愤愤不堪地吐了口气,攥着拳头等在原地。
天色渐黑,城中的灯笼陆续亮起来。
城楼上的士兵正好换岗,齐整的步伐铿锵有力,咚咚咚几声响,顾云庭漫不经心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瞟了眼,却登时一怔。
一行商贾打扮的人远远走来,当中那位唇红齿白,眸色清润,饶是做男装打扮,仍遮不住与生俱来的风流,她握着缰绳,时不时往身后马车扫一眼,随即又不动声色观察四周,另一只手不时覆在腰间的荷包,她朝自己看了眼,又迅速撇开。
然而——
她又兀的转过头。
四目相对,犹如电击一般。
邵明姮愣在马上,握着荷包的手使劲攥住,手心全是汗。
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心神一慌,又不敢露怯,忙稳住身形坐直了些。
马匹走的稳重,逐渐朝他靠近。
他站在那儿,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邵明姮想避开他的凝视,却又很难做到目光斜移,因为他就站在正前方,不可避,不能避。
于是她迎上去,用最温和平静的眼神回望。
他应当不是为了捉她,否则此处早就围满士兵,而现在只他一人在那儿,千丝万缕的情绪笼在眸中,似要黏上自己一般。
只有几丈远了。
邵明姮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握缰绳的手有些发滑。
然后,守城士兵将她拦停。
邵明姮尽量不去看旁边人,手指却忍不住发抖,从荷包中摸出鱼纹令牌,递向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