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完了,慢慢踱步到盆架前,掬起一捧水,清理自己。
“出去吧。”
他喉咙沙哑,额头鼻梁全是汗,虚脱似的靠在圈椅上,烛光摇曳,将那惨白的面孔照的忽明忽暗,睫毛扫落阴影,棱角分明的五官投下浅浅的乌青。
他仰着脖颈,喉咙忽地滑了下,一粒汗珠沿着下颌滚入衣领。
手上一热,他睁眼冷厉的瞪去。
邵明姮微垂着眼睛,双手摁在他虎口处,红润的唇一张一合:“这是合谷穴,如果感到发酸胀疼便告诉我。”
面前人看不太清楚,犹如一堆不断晃动的影子,不停地绕啊绕啊,伴随刺耳的嗡名声,他脑袋像要裂开一般,痛苦的合上眼皮。
邵明姮加重力道,见他嘶了声,便捉过那瘦削的腕子,找到内关穴,边揉边看他反应,不多时,顾云庭蹙起的眉心松开,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邵明姮蹲下身去,摸到他膝盖,仰起头解释说道:“犊鼻下三寸足三里,通胃经,缓恶心呕吐。”
她脚丫蹲的又麻又痒,一直蔓延到大腿/根,她动了下,酥麻感瞬间袭遍全身,往后一蹲,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顾云庭伸手拽住她小臂,拉着站了起来。
邵明姮单脚蹦了几步,笑道:“郎君可觉得好多了?”
眼眸月牙儿般弯起,唇角翘着,说话间又踉跄了下,扶着桌沿站稳。
顾云庭沉声回了句:“好多了。”
又道:“多谢。”
邵明姮双手背在身后,想起从徐府回来说过的话,便问他:“我们要去翠华山住几日?”
“四五日,还有事吗?”顾云庭不欲与她多说,复又翻开书专心查阅。
“没了。”邵明姮走到门口,回头看他。
此人太难相与了。
夜风徐徐,屋顶上的秦翀朝对面墙上扔了颗石子,关山猛地弓起腰来,秦翀努了努嘴,两人齐齐看向门口。
长荣耸着肩膀摊开手,与他们比了个口型:没成。
天阴沉沉的,空气里浸润着浓厚的湿意,一眼望去,好像渡了层水墨青色,雨点自密云间冲开了口子,一发不可收拾。
银珠坐在廊下的绣墩上缝补,兰叶往盆里移花枝,云轻躲在小厨房,扇着扇子将青烟送到雨里,一阵阵的药味弥漫开来。
罗袖敞着门,面前摆着月结花销,各府往来礼单,她仔细核对再行誊抄,眼睛都要看花了。
“姮姑娘呢?”
银珠绣完白牡丹,勾了勾头发到处搜寻:“方才还在这儿来着。”
罗袖揉着手腕,“去书房侍奉了。”
雨更大了,斜斜飘进楹窗。
三人各自扔下手里的活,倏地凑到一起,围着罗袖问起来。
“罗袖姐姐,郎君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叫姮姑娘去书房?”
“只去书房吗?”云轻问的十分胆大。
银珠扯着她衣角咋舌,兰叶满怀期待的瞪圆了眼睛。
罗袖点了下云轻的额头,小声道:“别胡思乱想,郎君是为了去翠华山的事儿,不是你们想的那般模样。”
三人捧着腮,大眼瞪小眼。
“姮姑娘长得像高娘子,郎君又分外情深,迟早会接受姮姑娘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兰叶附和云轻的话。
银珠敲着脸颊,缓缓叹气道:“可谁愿意被当成替身喜欢?”
一阵静默。
银珠扭头问:“罗袖姐姐,姮姑娘知道高娘子和郎君的事吗?”
罗袖认真想了想,“定是不知情的。”
三人颇为赞同,跟着点头道“是”。
罗袖看了眼乌青的天,嘱咐她们管好嘴。
“高娘子虽与郎君有过那么一段往事,可她毕竟还是姮姑娘的嫂嫂,切不可告诉她实情,邵家落没,姮姑娘已经怪难受的,若再知道郎君是因为她长得像高娘子而留下她,那她当真要伤心死了。”
世间女子都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谁又愿成为她人的影子,活在虚妄的喜欢里。
顾云庭怀里揣着本县志,后脑仰靠着金丝檀木椅背,双目阖紧,气息浅薄。
房外雨声绵密清凉,斜风吹在楹窗,湿漉漉黏稠不展。
邵明姮坐在对面看了许久,心里也盘算了好些念头。
她不知顾云庭是何官职,却听到徐玠喊他大人,或许在徐州之行后会回京授任,她旁敲侧击了几回,府里人口风很紧,她怕叫人瞧出端倪,再不敢多问。
顾云庭没有参加科举考试,若得官职只能由门阀豪族举荐。
会是什么?
邵明姮巴巴想着,若能在刑部或者大理寺该有多好。
顾云庭唇角动了下,邵明姮跟着坐直身体。
“宛宁...”
邵明姮抬手摁在胸口,忍不住竖起耳朵,心跳忽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