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远了,苦涩的药味犹在弥漫。
邵明姮回到房中,本来伏在案上无精打采的刘灵登时跳起来,有些不舍地说道:“事发突然,我得回趟家了,今夜便走。”
“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不是不是,你别多想,”刘灵挤出个笑,往门外瞥了眼,怏怏道:“先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是逃婚跑出来的嘛,现下仿佛有所转机,我得趁热打铁回去跟他们商量,早点叫他们死心,也好叫我安心。”
“可是我总觉得夜里启程不大周全,不然明天一早再走,马匹休整一夜,又能吃饱草料,赶路也是来得及的。”
刘灵摆手,爽快道:“不行不行,一刻都不能多待。”
她回头取了包袱挎在肩上,拱手一抱,利落道:“邵娘子,咱们一定还会再见!”
....
客栈住着一伙儿胡商,前堂喝完酒便跑到后院,架着火堆炙烤全羊,明亮的火焰烤的周遭人面庞发红,他们围起来,载歌载舞。
邵明姮站在楹窗处,歌声和羊肉的香味飘进来,她歪着脑袋听着,心绪难定,愁肠百结,遂裹了件稍厚的披风,踏出门去。
“邵娘子?”崔远正好从屋里出来,换了身石青色双袖织菖蒲纹襕衫,幞头包好,俨然儒雅贵公子模样,“你要去哪?”
“随便走走。”邵明姮见他往楼下走,便多问了句,“夜里没见你下去用饭,这会儿得空了吗?”
崔远笑,两人相携边走边说。
“是了,方才有份着急的卷宗需得整理,便不好中途断开,忙完都这个时辰了,只好下去对付两口。”
邵明姮便与他在堂中等了会儿,小厮端着菜肴过来,又备了两双箸筷,朗声道:“郎君和娘子吃好用好。”
崔远脸上微红,悄悄抬眼看她,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不禁心情欢快,盛了碗牛肉羹递过去,温声道:“邵娘子,便一起吃几口吧。”
邵明姮方才实则心不在焉,也没听清小厮到底说了什么,闻到牛肉味,她掀开眼睫,冲崔远微微一笑。
崔远的心登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堂中一角,正在用饭的顾云庭微微一顿,眸光冷淡的瞥向斜对面。
他俩下楼时他便看到了,两人穿着同色的衣裳,并行走下楼来,可谓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他分明记得,傍晚那会儿崔远穿的不是这件石青色襕衫,而是一件宝蓝明绸长衫。
桌上的饭菜本就做得不可口,如今更是难以下咽。
他搁下箸筷,拿起巾帕擦拭唇角。
冷眸若有似无瞟去,落在邵明姮秀雅的后颈,乌黑的头发丝卷入衣领,虽又裹了件披风,但仿佛能看见她纤瘦的细腰,盈盈一握,他捻动手指,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她在自己指间绽开的样子。
纯澈柔软,羞涩却又勾人。
喉间一滞,他叩了叩桌面,秦翀忙收回视线,倒了一盏冷酒。
“郎君,慢些喝。”
秦翀看着立时空荡的酒盏,不由一愣,抱着酒壶劝道:“冷酒伤身,我去热热。”
“倒吧。”顾云庭声音淡淡,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秦翀只好又倒了一盏,然——
刚直起身,又没了。
“郎君。”
顾云庭从他手中抽出酒壶,自斟自饮,他举止从容,便是一盏一盏的喝,都像是画中谪仙,斯文矜贵的端着双肩,眉目狭长,冷眸漆黑。
崔远起身结账时,邵明姮才看见斜对面的顾云庭。
她立时坐直,下意识低头,而后又慢慢抬起来,对上他郁沉的目光。
“邵娘子,外头胡人正在喝酒跳舞,咱们去瞧瞧热闹。”
崔远回来,兴高采烈的望着她。
邵明姮抬头,回道:“好。”
两人从门口走出,背影消失在浓墨之中。
顾云庭握酒盏的手攥紧,猛地往桌上一掷,酒水晃出,溅在他整洁的袖口。
长荣瞟了眼秦翀,示意他开口劝阻,但秦翀仰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长荣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躬身小声劝道:“郎君,您这身子骨受不了啊。”
顾云庭没有理会,幽冷的眸子盯着门外,又是满满一盏。
长荣心急如焚,一咬牙,讪讪说道:“外面月色如此美好,不然,咱也出去看看胡人跳舞?”
秦翀瞪圆了眼珠,屏住呼吸想踹他一脚。
长荣大气不敢出,说完便跟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望着顾云庭。
他扶额揉了揉,右手捏着酒盏轻转慢捻,修长素白的手指如冷玉一般,筋骨分明,风雅清俊,许久,他搁下酒盏,扶着桌案站起身来。
长荣一喜。
然不待他去搀扶,顾云庭却调头走向相反方向。
几乎是浓稠无光的甬道,连个人影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