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
倘若崇明帝还对这个儿子存有一丝温情,就该趁此机会改了这个谥号般的名讳,而不是继续沿用为封号,让天下人耻笑。
入夜,棂花窗外忽然淅淅沥沥地飘起雨丝,秋意渐浓,文卿将笔搁在笔架上,信纸短暂地晾了会儿,折入信封中,一封封连夜寄往各府。
崇明帝还未下旨明令他何时就藩,事情尚有余地。
能待在京城的王爷和一辈子不能离开封地的王爷,地位大相径庭。
前世公仪戾便是后者。
“先生!”
文卿怔了怔,转头望去。
他正想着这个人呢,邻窗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缝隙,不一会儿,公仪戾那双笑盈盈的琥珀眼便出现在雨帘之中。
文卿盯着他,双眸清冷。
“……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公仪戾扒着窗棂,明明纵身一跃就能跳进来,文卿想拦也拦不住,却很安分地等着文卿的应允,像只湿漉漉的狼犬,意外地很能看懂人的眼色。
“啊嚏——”
文卿蹙了蹙眉,看到了他身上被淋湿的单薄衣衫,还是没忍心把他拒之门外。
“进来罢。”
公仪戾眼眸亮了亮,立马翻身跳窗,一眨眼的工夫,窗户紧闭,屋内多了个湿透的身影。
“先生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凑过来,想要看看文卿在做什么。
文卿却将案牍一遮,冷淡道:“不要乱看。”
“这些文书都是朝廷机密。”
“啊……这样。”公仪戾悻悻地走远两步,不再靠近。
文卿本来是想试探试探他,可看到他脸上无措的神情,自己心里反倒先难受起来。
“去浴堂濯身,把衣裳换了。”文卿指了指内室,冷着脸道,“湿淋淋的,像什么样子。”
公仪戾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包桂花糕放在文卿手中,油纸热乎乎的,不知道是糕点的温度还是人的体温。
文卿因那方手帕置着气,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搭理这个人,可架不住公仪戾这份纯粹的认真,炙热得像是要把他融化。
比起下午那会儿,他现在已经冷静了很多。
“先生……我的伤口不能沾水,能帮我擦一擦后背吗?”
公仪戾脱下被雨淋湿的外袍和内衫,他偷偷跑过来,一路淋着雨,头发全湿了,沿着孔武有力却又伤痕累累的躯体不住地往下滴水。
文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伸手转动了木轮,没转两下,公仪戾便拿着棉帕高兴地跑过来,乖乖蹲下,让他帮忙擦。
“我以为今夜你会留在宫中。”
“那我过来了,先生开心吗?”公仪戾炮语连珠地问他,“先生想我了吗?要是我不过来,先生会伤心吗?先生这些年能一个人好好睡觉了吗?还会做噩梦吗?”
“……谈不上开不开心,无非是多个人在床上罢了,没有你我也能好好睡。”文卿违心道。
公仪戾唔了一声,垂头下去,闷闷地说:“能好好睡便好,我怕先生睡不好,还很担心呢。”
“我又不是小孩子。”文卿轻声道。
“……”
过了一会儿,公仪戾也发现了文卿还未沐浴更衣,这么晚了还在批阅文书,想必也已经很累了。
“阿昭服侍先生沐浴,可以吗?”
公仪戾拿起一条红绳随意地绑了绑自己的长发,待文卿擦干上半身的水渍后,拿过他手中的湿润的棉帕,趴在他腿上,装作不经意间弄湿了他的下裳。
文卿却摇了摇头:“不可。”
“为什么?以前都可以的!”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
公仪戾抿了抿唇,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是因为那道圣旨吗?先生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对阿昭极为冷淡,是阿昭让先生失望了吗?”
文卿有些头疼:“不是,别多想。”
“先生……”
公仪戾枕在他腿上,眼眶红红地唤他,眼尾微微垂着,类似于犬类的眼睛。
“别不要我。”
“别丢下我。”
“别抛弃我。”
“我会乖乖听话的……”
多么适合当傀儡皇帝的人选啊。
如果前世文卿选了他,千秋大业便几乎没有阻碍了,真正把他捧在心上的人,根本不会弄出什么国师来牵制他,更不会把他折磨至死。
但文卿总怀疑这也是他的一种伪装。
狼子野心,却伪装成湿漉漉摇尾巴的家犬,伺机反咬他一口便够他受的了,万一被食心剥骨,不是又和前世走上了同样一条不归路吗?
得想个办法,确认那条方帕的用意。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只是因为慕儒之情。他那几年太忙,白日里很难有陪阿昭的时间,阿昭拿着方帕睹物思人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