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蹙起眉,不赞同地看着他。
公仪戾却浑然不觉,或许察觉到了也当没察觉到,装着糊涂,往地板上一坐,脑袋枕在文卿双膝之间。
“先生总是很忙。”公仪戾轻轻牵住文卿的衣袖。
“哪有总是,前不久才陪你去放过花灯。”文卿无奈道,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实在生不起气来。
“阿昭今日骑射课上被夸了……姑姑说我很有天赋,这几个月成绩也很好,说明日要带我去京畿的马场练习呢。”
“那不是很好么?”
文卿在公仪戾面前比独处时还要放松些,唇角也带了些不自觉的笑意。
“先生会来看吗?”
“待我看看日程。”
文卿翻开卷牍,明日正是西北边境将领进京复命的日子,这两年西北河套一带失了大面积的疆土,上午的朝议极其严肃,下午要代崇明帝批答奏章,晚上还有宫宴,他作为一品近臣,实在是抽不开身。
“阿昭……”
公仪戾眸光黯淡,紧抿着唇,神色落寞。
“我明白了。”
文卿又心疼又好笑,无奈道:“你又知道什么了?看这眉头皱的,小小年纪学大人样。”
“我知道在先生心中国事为重,阿昭何时何地都该靠边站,不要让先生为难。”
“……”
文卿冷白的指尖抚过他的鬓发,不知从何时起,少年侧脸的轮廓已经变得深邃而清晰,水墨画一般的眉,琥珀色纯净的眼,高挺的鼻梁,颜色好看的薄唇……也越来越接近他记忆中公仪戾的模样。
只是这性子,真是大相径庭。
“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文卿轻轻揪住他的耳朵,眉眼冷淡,面色不虞。
“我知道在先生心中国事——好痛!!!”
公仪戾捂着耳朵,直起腰坐在地上,垂着脑袋,长发掩去了眼底深沉复杂的情绪。
都这样了,也没赌气离开。
“我每日熬更守夜兢兢业业是为了谁?你怎么忍心说出这种话来刺我的心?”文卿难得气恼成这样,手边成堆的卷牍一扫,连着茶杯和砚台一并重重地砸在地上。
这一世太子立得太早,公仪戾还没来得及韬光养晦,东宫之位就已经定下乾坤。
他要报仇,本不必在官位上如此营营热切,等多年之后水到渠成便是,可非朝廷重臣如何干预太子废立?若他不干预太子废立,公仪戾如何名正言顺?若是还像前世一样,即便登上皇位也是史书败笔!
“咳咳……”
文卿情绪一激动就容易犯咳嗽,前几年还往往咳出血来,南境的药服用久了,身体比七年前好了不少。
公仪戾连忙起身,将轮椅上的先生打横抱起,步履沉着地往寝房走去,文卿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脸颊泛起病态的红,靠在他怀里艰难地喘息。
“先生,阿昭错了。”
公仪戾将他小心安放在床榻上,扯过柔软的锦被,给先生仔细盖上,顺便掖了掖被角。
文卿喘息着冷哼一声,朝一旁偏过头,明显不想搭理他。
“先生,我刚刚好像做噩梦了。”
“我记不清楚梦见了什么,但醒来时特别害怕。”
文卿缓缓睁开眼。
前世面对蛮夷百万铁骑悍敌,戾王没有要过京城一分饷银,在前线厮杀数年,往京城传来的复命书中也只是寥寥几笔——南境安,勿念。
特别害怕……?
公仪戾也会因为一个梦产生这样的情绪吗?
“今夜阿昭想在先生这里留宿一晚,不睡床上,坐在这儿有床沿靠着就行。先生,我知道错了,别赶我走。”
文卿暗叹一声,转过头,正对上公仪戾恳求的目光。
“你便是睡在床上,我也不可能赶你啊。”
“真的吗?”
“……”
文卿拿他没辙:“换身衣裳,上来罢。”
“我穿先生的寝衣吗?”公仪戾明知故问,待文卿点头后才从圆角柜中拿出一套绸料的寝衣,衣衫上沾染着洗不掉的药味和梅香,公仪戾穿上,竟然正合身。
文卿撑着坐起来,呼吸平缓了些,挽了挽耳边的长发,给公仪戾系上腰侧的盘扣。
“长得真快,去年的衣裳是不是都短了?”
“嗯……”
“明日让管家给你多添置几件春服。”
公仪戾垂眸看着先生的发旋,乖乖地应着声,心里却在想其它的事情。
南冥十二卫后六卫前不久离开京城,快马加鞭前往南境废弃的旧将军府,与人接应,自死士手中拿回了那块本该属于他亡舅的虎符。
那块虎符非帝王授予,也从未出现在孟氏嫡系之外的视线之中,故而未被京城收缴。
当年南境将领被崇明帝斩首过半,却没想到剩下的一小半也都是潜流之下的孟氏亲植势力,凭借这块私人虎符,就连如今的北宫将军也会听他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