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经快到寅时了,您快些歇息吧,再这样下去只怕身子撑不住。”
萧凌安的目光还是定在前方的一角,听了这话只是兀自笑着摇头,唇角的笑容看不出到底是自嘲还是在嘲讽他人,忽的想起什么似的,指着一旁的檀木小柜道:
“去把第三层最左边的抽屉打开,里面应当有一个白色的瓷瓶。”
安公公应声照做,原本神色与寻常无异,直到翻出萧凌安所说的瓷瓶那一刻,脸色骤然间变得惊惧又讶异,颤巍巍地将瓷瓶拿了出来,却犹豫着不肯递给萧凌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音沙哑又颤抖,道:
“陛下,您不能吃这种东西!”
萧凌安冷冷笑了,眸光被阴云遮蔽,辨不清是清醒还是疯狂。
这里是先帝曾经住过的地方,许多东西都随着一同下葬,唯独这抽屉中的东西,萧凌安当时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瓷瓶中装着一些深褐色的药丸,名唤还梦丹,据说是能够让人很快入眠并在梦中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是他当时特意为先帝寻到的好东西。
那时先帝有一位宠妃,生得姿容昳丽,俏丽可人,自从入宫后便是专房之宠,先帝宠她宠得无法无天,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捧在掌心里给她赏玩,只为博得她嫣然一笑。
宠妃很快有了身孕,但不行时疫横行,她没能熬得过去,连带着腹中地胎儿一同与世长辞,太医说那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先帝本就年事已高,此后更是悲痛欲绝,日渐精力匮乏,对朝政的掌控逐渐松弛,整日都在哀悼宠妃与尚未出世的孩子。
萧凌安为了哄先帝开心,从茅山观的道士手中弄来了此物,让他愈发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慢慢将皇兄挨个除掉,紧紧把握着全部朝局。
这种药还有一个缺陷,他也未曾告诉过先帝,那就是极易伤身于无形,起初只是体弱咳嗽,再后来便会心痛咳血,最终丢了性命无力回天。
他的父皇昏庸无能,也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慈爱,他早就想取而代之。
这是他能想到最仁慈的办法,取悦他,然后杀了他。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也会想用这样的东西。
那时他眼睁睁看着父皇将药丸吞下,抱着被褥睡得安稳踏实,嘴角还难得地勾起笑意,根本不明白他为何沦落至此,只觉得这样痴傻无能的人也能做大梁帝王,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也不明白,为何他明明足够狠绝,足够谨慎,还是会重蹈覆辙。
难道他终究和父皇一样昏庸?就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萧凌安笑得荒谬,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又无法反驳。
他此时此刻只想梦到沈如霜,他要看到霜儿对他笑,乖顺温柔地唤他“夫君”,在岔路口掌灯等他,第一个看到他后立即向他奔来......
这个念头几乎将他逼疯,什么丹药伤身,什么梦境虚幻,什么帝王威严,他统统不想管!
他真的烦闷至极,凭什么他坐拥天下,却连这点事情都不能做?
似乎他什么都得到了,又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萧凌安不再犹豫,将深褐色的药丸倒了几粒在掌心里,浓重的药味让他瞬间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扬手就要送入口中。
“陛下,万万不可!”
安公公当年与他里应外合,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慌张地惊叫出声,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想夺下瓷瓶,却只能看着萧凌安更为迅疾地将药丸灌入口中,无能为力地跌坐在地上。
“朕自有分寸,你不必多虑。”萧凌安的笑容与平时无异,甚至比平时还要淡定沉稳。
安公公听了这话非但没放心,反倒是更加担心了,浑浊的双目涌出两行泪水,懊恼地捶打着冰冷的地面。
先帝在吃这种药前,也是这样同他说的。
萧凌安故作没看懂他的意思,眸中难得云淡风轻起来,脑海逐渐昏昏沉沉,眼前也慢慢朦胧模糊,恍惚间仿佛看到一道纤弱窈窕的身影,从迷雾中袅娜地走来。
“霜儿,朕来寻你......”
*
沈如霜跟着陈鹿归在润州转了几圈,最终决定在偏南方的一个小镇安顿下来。
小镇名唤折柳镇,地方虽偏僻了些,但是青砖黛瓦,炊烟袅袅,村民傍河而居,每日都有乌篷船摆渡其间,民风淳朴善良,很适合安居乐业。
因为这儿商贸不发达,不常有外地人来,屋舍的租费也极为低廉,哪怕一下子签了三年的房契也比京城半年的要低得多,用不了多少银子。
他们最终选定的是巷尾的一间宅院,宽敞的前院可以用作教授知识的书院,晚上大门一关就是自家的居所,虽然比不上宫里的寝殿气派,但好在温暖舒适,也不必担心有盗贼或拘着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