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自昏迷中睁开眼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皇帝那张苍老的面容。
太子一愣,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父皇,是你么父皇……”
皇帝分外冷硬地“嗯”了一声。
太子几乎是一瞬间便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在御医“殿下莫要惊动了身子”的叫喊中,他几乎是摔下了床,接着,连滚带爬地滚到了皇帝脚下,抓住了便服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皇!父皇要为孩儿做主啊父皇!!孩儿昨日险些便丢了性命!歹人、那些歹人……”
然而皇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太子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心也凉了半截。
“听说你被妖邪带走之前,曾与一女子在河岸边争执。”皇帝缓缓道,垂眼看向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可有此事?”
太子浑身一抖:“有……确有此事。”
“此人身在何处?”
太子颤抖地抬起眼来。
此刻围在他身边的全是男子。然而他的目光扔在人群中逡巡。过了一会,向人群中慢慢指去,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她!”
皇帝顿时不解地回过头去。
随着太子的动作,人群自动散开,只留下一人还站在原地。
……却是,方才那对他不敬的少年人。
时轶抱着胳膊:“?”
皇帝:“……?”
太子似乎是想恶狠狠地瞪着时轶。但目光一对上,却又瞬间泄了气。
他再度指向时轶肩头停着的白鹤:“她!!”
时轶把手摊开,一副无辜做派。
皇帝沉吟一阵。他转向御医,脸色不太好看:“太子究竟是被何等妖邪侵扰,神智可还正常?”
御医:“臣不知!臣对妖鬼之术并不精通,陛下,恐怕此事,须……须得国师出马!”
“父皇,孩儿没有神智不正常!孩儿所言字字为真!!”太子大叫出声。他目光死死地钉在时轶身上,面容几近扭曲,若是目光能杀人,此时对方以被他千刀万剐。
他可是一国储君,何日受过这等侮辱……
然而时轶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愤怒到了极点的模样。
许久,悠然一笑。
太子神智终于崩溃殆尽。
他一把抓住皇帝衣角,喘一口气,猛然抬头,不顾一切地大叫出声:“父皇!——是桑怀嘉!!!”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长生缀在队伍最后,此时迟迟才走到门口。听闻此言,他蓦地抬起头来,一瞬间神情也如跪倒在地的太子一般,难以控制地扭曲起来。
身旁明月山的师姐立刻便注意到了他的异状。
她有些不确定地出声:“……长生?”
距离太子不远的叶霜闻言,也是微微一愣。
桑……怀嘉?
时轶仍然笑盈盈地站在原地。
只是不再掩藏神情中皮笑肉不笑的意味,眼中冷意盎然,指尖透明的剑影在所有人都难以察觉的情况下轻轻翻动。
而在所有人当中,最为失态的,却是立在房间中央、面色骤变的皇帝。
便服下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老态龙钟的身形眼看着便要站不稳了。一旁的老太监眼尖,“哎哟”一声,慌忙去扶:“陛下!”
皇帝一手便将他推开。他低着头,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嘴唇缓缓启开,几乎是从齿缝中将话语挤出来:“你再说一遍……你、说、是、谁?”
太子心里自然清楚,这个姓氏,于自己的父亲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心中横亘一生的肉中刺。
然而此情此景,他也再顾不得其他:“父皇!千真万确!就是他!!就是他将我挟去,逼迫我与他同行,还将我打昏关押起来!!父皇!!当年狱中大火,寻着的孩童尸首不是他!他还活着——桑怀嘉还活着!”
太子说完,大口喘息着。
然而下一刻,他就喘不过气来了——一双手猛然扼住了他的咽喉。
皇帝慢慢地躬身下来。他手上的力道令太子恍惚中,觉得他是要就此掐死自己:“你说——桑氏,还有人活着?你说他们还有人活着?他还活着,桑怀嘉——桑相长子?”
极度的愤怒与惊惧之下,连他自己都忘了,桑晚早已不是什么“桑相”了。
而自己也早在数十年前,以谋反之名,将其满门抄斩。数百人浩浩荡荡上了刑场,午市铡刀前血流成河,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太子“呃呃”地挣扎着:“他……还……活……着……”
蓦地,那双手松开了。
太子一下跌坐在地,捂着已显出了青红痕迹的脖子。既然已经开口,他便要将所有事情彻底抖落:“父皇,父皇!他不仅活着,换了一副容貌,还修得了一身邪恶法术!!此番京中妖魔作乱,他便是罪魁祸首!!他是来复仇的父皇!!他这是要我们、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