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她走后,那股梨木香就像是随她一起去了似的,少年梁珏站在母妃空荡荡的寝殿之中,鼻尖萦绕着的只有挥之不去的苦涩,然后他惊异又恐慌地发现,以后的日子都只有靠自己了。
于是一夜之间,梁珏像是要把几辈子的努力都使尽,他开始如潼贵妃以前希望的那样,起早贪黑地用功读书,习武练剑,因他天资聪颖而且勤奋刻苦,短短时间就在所有皇子里面脱颖而出。
也就是那时候,他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在皇上一众或者平庸无能,或者精于算计的儿子当中,梁珏算得上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而在那之前,朝中盛传即将要入住东宫的一直都是大皇子梁缚。
但当时梁珏对这些一无所知,除了去太学及去武场练习,他都一头闷在自己寝宫里,就连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楚齐都请不动他。
本来他连宫宴都不想参与,但楚齐好说歹说愣是把他拉了去,说是哪怕去喝喝酒也好。
于是梁珏一个人坐在席上一言不发,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二皇子心情不好,要不要跟我聊聊?”一个少年端着酒杯出现在梁珏面前。
梁珏抬眼,就看见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和一颗红色的小痣,他挪开视线,只是继续闷头喝酒。
“殿下这个样子,贵妃娘娘要是在天上看到了,也会不开心的。”谭沂在他身边坐下,轻声说,“您别喝了,跟我聊聊天吧!”
“贵妃娘娘”那几个字出口的瞬间仿佛撬开了梁珏情绪的闸门,一旦开启个小缝,所有的难过,悲伤以及苦楚便再也隐藏不住,一窝蜂地奔涌而出,拦都拦不住。
梁珏不记得那天他跟谭沂聊了什么,聊了多久,他就那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谭沂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累了就换个姿势,最后就在梁珏寝宫里住了一夜。
从那天之后,谭沂便经常去他宫中陪他说话。但一旦离开酒,梁珏就重新恢复了冷漠而沉默的本性,多数时候只会在书房读书习字,谭沂就在他旁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梁珏有时会应上几句,但有时就由着他自说自话。大概因为他一个人实在太闷了,闷得可怕,就渴望有人能够在身边,让他的日子变得稍微热闹一点,让他能不那么想念……
正想着,梁珏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就像是有人在重重地击打他的腹部。
“殿下我去请太医来!”阿泽在梁珏接连吐了七八次后,急得快要哭出来,他从来没见过殿下这个样子,面色是灰白的,嘴唇微微发紫,就连那双向来深黑的眸子都是失焦的。
“不要!”梁珏一开口就又要吐出来,最后连坐着都困难,整个人弯成弓形,大声地干呕着,无力的摆摆手,最后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下去!叫闻清澄过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闻清澄一来就像是被吓着一般,站在门口不敢走去近前。
“梨木……”因为长时间呕吐,梁珏双眼充血,血红血红得甚是吓人,“去……去染香。”
强烈的眩晕加上剧烈呕吐,梁珏整个人都站立不稳,几乎是趴跪在地上的,形容十分狼狈。
闻清澄轻轻走过去,将早已准备好的梨木香放在旁边,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无声地笑了。
——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有几分熟悉呢!
前几日的大牢里,他就是这样,躺在石板地上,痛不欲生。
而现在,躺在地上的是梁珏,大酲的太子,那个害他成这个样子的人。
所谓自作自受。
“殿下,感觉如何?好点了吗?”他把梨木香又拿近了一些,轻声问着,然后蹲下身,看着面前苦苦挣扎着的梁珏。
他的额发已经被浸湿了,贴在额前,大颗的汗珠顺着凌厉的面颊滑下,砸在那名贵的羊绒地毯上。
梁珏没有应答,但渐渐停止了呕吐,低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闻清澄的伸出手指,抬起了梁珏的下巴。
——那张从来常见冷漠而自持的脸上,此时只有大片大片的失神,双眼茫然四顾,像是不知今夕何夕,此处何处。
梨木的香气缓缓飘出,沁人心脾。
“殿下?”闻清澄又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反应。
闻清澄冷笑一声,很满意这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一把丢开梁珏,起身站了起来。
——因为突然失去支撑,梁珏整个人没了平衡,竟生生倒在了那一片呕吐的秽物之中。
“啧,真是恶心。”闻清澄从梁珏怀中抽出那条他总是带在身上的白色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丢到了脏污的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