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也看了片刻,渐渐觉得脸有些酸,笑意便淡了下去,不由陷入到沉思之中——不问世事,只安心与谢翊之相守隐居,真的是对的选择么?
四年前在浮梁县,当元也发现李照影身世之后,一度陷入对周遭事物的厌恶之中,彼时他觉得自己是在熬,熬到了加冠便可得到自由,后来事态起了变化,十六岁的他提前开始进入江湖,在那些孤身行走的日子里,他常常觉得了无意趣,也是在那时,他才发现自己曾经视作禁锢的感情,早已成了放不下的牵挂,但此事如同“子欲养而亲不待”一样,溪娘、阮归趣,乃至于崔娘和王曲,都纷纷离开了他,他的世界只剩下了谢翊之,唯一的情感寄托便也只剩下了谢翊之。
可是这样不对,生而为人,不应当将自己的全部情感倾至一人之身,自己不能这样对谢翊之,谢翊之亦不该被禁锢在自己身边。元也看着谢翊之的笑颜,心想自己这个师弟有才情,他喜欢这样的联对作诗,数载苦学不应当在宅院之中蹉跎,就如同元也自己也不应当将元家的传承付诸东流一样。
“在想什么?”
元也醒过神,这才发现亭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谢翊之得以脱身,捧着一个盘子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元也抬起头,见谢翊之容光焕发,便笑了笑,道:“在想以后的事。”
谢翊之挑了挑眉,好奇道:“说来听听。”
元也伸长脖子,想去看谢翊之的盘子。
谢翊之将盘子递到他面前,道:“这是鱼食,他们说亭子边有很多鲤鱼,我们去喂罢。”
元也起身,与谢翊之来到栏杆外,见水中只有零星几只小鱼,便抓了一点鱼食撒了下去,没成想这一下宛若捅了马蜂窝,不过片刻,水中便聚集了一群鱼来争食,元也不由笑道:“它们鼻子倒是灵。”
“喂惯了的。”谢翊之也往下撒了些鱼食,一边道,“方才在想什么?我看你发了好久的呆了。”
“唔……”元也迟疑片刻,问道,“翊之,你以后想考科举么?”
“不想,也不能,你忘了,我如今已经没了户籍过所,没法报名。”谢翊之说罢,见元也要开口,又道,“我不会回谢家。”
元也抿住唇,顿了片刻,道:“好罢,那你想去做什么?”
谢翊之怔怔地看着水面,一时有些迷茫,他心里有想要做的事,可是却没有明确的目标。
“我以前只想着闯荡江湖,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闯荡出什么结果?杀出一个武林排名?做个纵情山水的游侠?”元也摇了摇头,道,“这些不是我的目的,从前浑浑噩噩,只以为要抛却所有的俗务,最好与大家都割裂开来,现在我却想明白了,即便是出家人也不会这么做,我这个俗人更不必如此,追求自在并不妨碍我去帮助他人——翊之,我想做个游医,然后珍惜未来的每一天,不管遇见什么样的事,都不再将日子视作障碍。”
谢翊之有些惊讶,看向元也。
元也回望过去,笑问:“你呢?”
“我……”谢翊之心有所感,道,“我想先去游学,等年纪大了,回归故里,做一个教书先生。”说到这里,谢翊之犹豫一瞬,还是继续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尽力去帮助杜三哥,不管怎么样,我希望运河和王家之间能彻底有个结果。”
元也松了口气,道:“我也是这么想。”
“原来如此,所以你今日带我来这里,是不是因为这里可以看到上山的路?”谢翊之说罢,抬眼看向元也身后,不期然真的看到了一行人,当即敛了笑意,奇道,“那个白发老者的身形好像王叔。”
元也回头看去,只一眼便认了出来,道:“确实是,他常常易容成老人,不过……”元也眯起眼睛,看向王曲身后跟着的三个人,难免有些疑惑,“另外几个是谁?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元也转身跟了两步,到了亭子的拐角,眼见着山上的人影隐没到了竹林之中,他仍旧没能认出来,于是回过头看向谢翊之,却发现谢翊之有些惊愕地盯着自己,不由问道:“怎么了?”
谢翊之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那个人的背影好像……好像是你!”
“咦呃,你说得好吓人,这要是晚上,我肯定以为见鬼……”元也说到一半,不由顿住,震惊地看向谢翊之,两人异口同声道——
“李观镜!”
元也说完,自己也不敢相信:“不会罢?他怎么会和王叔在一起?”
谢翊之一阵心慌,喃喃道:“难道王叔真的被卷进来了么?”
“什么意思?”
谢翊之认真地看着元也,提醒道:“颍州城外,杜三哥曾经说李公子可能也想找你,如果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呢?如果……如果那个人与运河之事有关联,与王家有关联呢?那李公子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