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翊之垂下眼眸,道:“是我娘?”
“正是,只是奴那时并不知晓娘子的身份,只知郎君十分看重,便尽心照顾,过了月余,娘子的病好了,他们俩便要与我道别。”采蘩说到此处,忍不住露出笑意,“少主不知,当郎君和娘子并肩站在奴面前,是何其般配,何等赏心悦目——郎君说,他们俩要舍掉家族名姓,到兰渚山下隐居,奴想着即便是隐居,也须得有人照顾起居,葛覃也是如此说,便央着郎君带上我俩一道,于是,我们四人从诸暨坐船出发,从浦阳江往北,向着山阴行去。那段时光,当真是美好,奴一辈子也忘不了,现在想起,仿佛还能闻见沿途的花香……”说到此处,采蘩神色猛然一变,恨道,“可是在离船登岸那一天,一切都变了,王爻申设下埋伏,一剑杀死了郎君,连葛覃也没有放过,要不是奴恰好外出,定然难逃毒手!”
王翊之身子一抖,捂住心口,勉力问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嫉恨!他是个没用的东西,比郎君大十二岁,可是自从郎君入学馆,他处处被郎君压制,读书不如郎君便也罢了,王家向崔家求亲,娘子又看不上他,他因妒生恨,才使出了这等下作手段!”
王翊之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疑问:“那他为何还敢迎娶我阿娘?”
采蘩冷笑道:“他以为蒙着面便可隐藏身份,却不知娘子记住了他的眼睛,再见他时,娘子认出了他!也是因此,娘子才答应了王家的求亲。”
王翊之垂下头,过了片刻,他转身坐到了椅子上,采蘩这才看见他的脸,不由惊呼——王翊之脸色惨白,额间渗着豆大的汗珠,下唇被咬出了一道血印!采蘩没想到这件事会对王翊之产生如此大的冲击,这时候竟有些后悔起来,或许崔娘的选择才是对的,这件事不该让少主参与!
听到采蘩的反应,王翊之抬眼看过来,神情冷肃,眼神锋利,连声音也带了冷意:“明天宵禁解除,你找个由头,带阿娘去佛寺暂避。”
采蘩当即慌道:“少主要做什么?”
王翊之看着采蘩,想到她的忠诚和坚守,终是不忍冷面相对,勉强露出些许笑意,道:“我跟着阮师傅学了这么多年功夫,你担心我什么?”
采蘩摇头,道:“此事就交给奴来做罢,少主和娘子走。”
“何事?”王翊之反问道。
采蘩一愣,小声道:“报……报仇?”
“就凭你方才一个故事,便让我去杀害养育我二十年的父亲么?”王翊之疲惫地闭了闭眼,道,“你带阿娘去佛寺也只是暂避而已,等我查清真相,我会将手刃仇人的机会交给你。”
采蘩一面为王翊之不信自己而难过,一面又松了口气,最起码现在,少主他不会有冲动之举。采蘩虽不知王翊之会怎样去查,但还是答应道:“那少主查到后,记得给奴递消息——对了,奴方才问过了,去江宁的行李已经装车,少主若要离开,可以驾车走。”
“我知道了。”王翊之垂下头。
“那……奴先告退了,少主早些歇息。”
“嗯。”
采蘩退到屏风处,转身准备走向外间,忽听王翊之轻声道:“采蘩姑姑,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这么多年守着阿娘和我。”
采蘩鼻尖一酸,拭泪而出。
第95章
闷闷的雷声从远处渐渐靠近,一阵强光闪过,照亮了燃尽的烛台,也照亮了青年苍白的面容。下一瞬,炸雷惊起,柔桑披着外衣,护着蜡烛,饶是心有防备,还是被雷声吓了一跳,连忙加快步伐——她是听见雷声醒来来关窗的,不想进屋后,却见王翊之仍旧坐着,她连忙将烛台放到桌上,问道:“郎君怎么还没睡?”
王翊之抬起眼,露出满眼血丝,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五更天了,要是天气好,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天亮了。”柔桑说罢,先去关四周的窗户,道,“开始下雨了呢,看起来还不小。”
王翊之扶了扶额头,闭上眼睛,这时才感觉到一丝倦意。
柔桑关好了窗户,见王翊之要起身,连忙小跑过来,扶着他坐到床上,在脱鞋的时候,柔桑忍不住埋怨道:“采蘩姑姑都说什么了?郎君怎么一夜都不睡?这样熬身子可不成。”柔桑说罢,将鞋子摆到脚踏下面,正待起身,却见一滴水落在了王翊之的胸襟上,她怔了怔,抬起头,发现竟是泪水,惊道,“郎君!发、发生何事了?”
这一问,倒使得泪水如决堤一般,王翊之捂住脸,无声地颤抖着,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吐出两个字:“师兄……”他多么希望元也此时能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