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如松却惊道:“大人是不是记错了?下官至今只收到过灾银二百两,且灾银一到,便换了米粮早早施放下去,只是四周郡县粮商坐地起价,米价是平常的三倍不止,那二百两只是杯水车薪,至今已去了一半。”
“二百两?”都御史皱起眉头,疑道:“窦知县确定只有二百两?”
片刻后,两人翻看着县衙公账来往的账簿,俱沉了脸。
水患至今,确实只有二百两赈灾银入了江城地界。
窦如松沉声道:“照二位大人所言,邯京累计往江城送了三回钱粮,真正到下官手里的只有这一部分,看来是暗地里有人作祟,要置我江城子民于死地啊!”
这捶胸顿足的模样,乍一看,还真像一个爱护子民的父母官。
都御史与裴俦二人商议片刻后,问道:“敢问府库中现下还有多少粮食?”
李主簿算了算,道:“大约两百石。”
都御史道:“烦请大人先将剩余米粮按比例分发给城中百姓,再调集人力前往江城大坝。”
窦如松疑惑道:“江城大坝?”
裴俦将那账簿合上,放回书架上时,眼尖发现那簿子侧面上有个小墨点,颜色还很新。
他眸光幽深了几分,道:“治标先治本,江城之所以发大水,是因为上游大坝被冲毁了,唯有趁着如今水势稍缓,抓紧重建大坝,才能在下一个雨季来临之前,保住江城。”
见窦如松神情迷茫,裴俦声音微沉,他道:“江城水患至今一月有余,大人难道从未去上游瞧过吗?”
窦如松脸色僵了僵,咳了几声,吩咐李主簿按照二人方才所言去安排,随即借口公事离开。
都御史见人走远了,才狠狠振袖,怒道:“真是一个糊涂官!”
裴俦却幽幽道:“不,他精明得很,只是都放在了别处。大人请看这账簿,”他指着上边的墨点,道:“账簿内的字迹都很陈旧,看起来有些日子了,只这侧面的墨迹还很新。”
都御史想了想,道:“你是说他们账簿作假?但账簿记录字迹都不算新,只一个痕迹较新的小点子,能代表什么?”
裴俦道:“这本账簿记载了一年以来江城与邯京所有的官账往来,历经长达一年的翻阅与记录,哪怕每次用的笔墨相同,负责记载者也是同一人,这纸张前后的磨损与新旧程度,怎会如此一致?”
都御史接过来翻了翻,账簿中,从字迹到纸张的厚薄,确实过于一致。
常年书卷在手的人都知道,书卷翻阅久了,靠前的书页磨损往往更甚,越往后磨损更少,书页也更新。
很多时候,挑不出错处,就是最大的错。
“当然,一切都只是下官的推测,具体如何,还需再查。”
“还有他提及吴卫一事,你怎么看?”都御史道:“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我觉得吴卫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裴俦翻开了一本新案卷,平静道:“下官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未知全貌,不敢妄评。”
都御史便笑了。
二人合计片刻,都御史去找窦如松谈事,裴俦则避开大门,翻墙出了县衙。
衙役们到破庙前,他又将整个破庙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银心。看衙役们的模样,应该也没有落在他们手里。
裴俦记得,银心兜里时刻都揣着几颗糖果,睡着了都还紧紧攥着。
他凭着记忆,往之前见过的一家糖水铺而去。
所谓的糖水铺,其实就是路边卖糖水的小摊,早已破败了,旗招倒在地上,摊上大小三五个糖罐子,全都蓄满了雨水。
等走近了,裴俦听见一阵微响,他将脚步放得更轻,无声无息地绕去糖水铺后面。
这小摊下面的空间极小,却刚好容得下一个小娃娃。
银心正窝在台面下的空隙中,抠台面下方那凝固成了小块的糖吃,糖水糊了一脸,像只小花猫。
裴俦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
银心听到动静,戒备地回头,一见裴俦啊呜一声便冲过来,抓着裴俦衣袍便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哥哥抱!哥哥抱!”
裴俦被她手上的糖浆糊了一身,干脆放弃挣扎,将人抱了起来,拿手帕给她擦脸。
“银心怎么不打招呼就跑出来了?爹娘和哥哥找了你好久,大家都很担心你,下次别这样了,知道吗?”
银心瘪着嘴,委屈道:“我下次不敢了……”她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可是哥哥说好了要跟银心一起玩的!早上没见到哥哥,中午也没见到哥哥,银心只好自己来找哥哥咯。”
“好好好,是哥哥不对,下次出门一定先跟你打招呼好吗?”裴俦忍不住捏了捏她脸,道:“咱们先去找你爹他们,你这么久没回去,他们一定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