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权听他们吵得脑仁疼,又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脑袋似乎也不够用了,听了这话模糊想起些画面来,似乎是一位将军与他副将站在河边放水,说着什么将来我家孙女就嫁给你家孙子之类的话。
于是他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刀疤老将咧嘴一笑,得意道:“听见了吧?都听见了吧!”
随即无视众人那仇视的目光,一把抓住秦权的手,道:“那国公爷,哦不,亲家,咱们选个好日子给孩子们把婚事给办了吧!”
秦权道:“啊?”
“谁成婚?”
“我孙女啊。”
“和谁?”
“你家秦世子啊!”
啥!!
秦权彻底清醒了,在席间扫视了一周,道:“就我家那臭小子?”
“是啊!”
他艰难道:“他什么德性你们不知道?!哪个姑娘瞎了眼瞧得上他!”
瞎眼老将不乐意了,不满地道:“国公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养不教爷之过,孩子不学好,多半是你没教好!”
这句话原话是这么说的吗??
席上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就是就是,要我说这孩子还是能教好的,我家老二就生成了个混世魔王,在我们那地方那可是臭名昭著,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结果我和他娘一起上阵,只半年的时间这小子就被打服了,现在谁不说我家二郎好!”
“还有我兄弟家的独苗苗,从前也是拈花惹草花心得很!娶了个悍媳妇,给他管得死死的,再没出去闹过!”
“所以说啊……”
秦权简直听不下去了,暴躁地抓了把头发,道:“打住打住!我可做不了那臭小子的主,只要他愿意,他爱娶谁娶谁去!”
席间便沉默了。
他们仗着跟定国公熟络才敢胡说八道,又哪里敢胡闹到世子爷眼前去。
“娶谁都好,只要不是什么邯京贵女。”
秦权看了过去,那人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开口,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
他的双眼是瞎的。
秦权听出了他言外之意,席上其他人虽不是什么精于谋算的老狐狸,做官这么多年,在这些事情上也算是门儿清。
若是娶了哪个世家的女儿,秦焱便是真的一辈子困在了邯京。
秦焱至今没有军职在身,是秦权的意思,更大的可能,是景丰帝的意思。
秦家是西境的山月旧贵族,世代在西境生活,算是大渊与金赤之间最强劲的一道屏障,秦权三十五岁时率军与金赤开战,打得他们落荒而逃,从此签下盟约,百年不得进犯大渊。
而秦权应景丰帝的诏令,受封定国公,带着秦家老小住进了邯京,从此无诏不得离京。
秦家人是困在了邯京,可西境二十万大军却没有。
他是上交了兵符,但西境的兵长在大漠,生在山野,他们认的是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将,是枕戈待旦多年,刀兵相接时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意图的战友。
换句话说,用不着什么兵符,只要秦权愿意,振臂一呼,他们就能立刻杀进邯京将人带走。
但秦权永远不会这么做。
老将们明白,秦权明白,景丰帝更明白。
秦权沉默半晌,嗤笑道:“邯京贵女们可瞧不上他。不说这些了,来,吃菜!”
席间沉闷的气氛才散了些许,又七嘴八舌地胡说起来。
一枝春二楼雅间。
雅间内坐了位一身锦袍的官家老爷,桌上珍馐满目,他正夹着一块青糕,那只手已经顿了太久。他似乎正在神游天外,微微偏着头,怔怔坐在那里,似一樽宝相庄严的神像。
只是不知会不会怜悯众生。
张德福去厨房催了菜回来,见着此景又想捂心了。
他哀叫道:“我的陛……老爷啊,手酸了吗?菜凉了吧?我再去叫人换一桌来!”
景丰帝回过神,无奈道:“别瞎操心了,这青糕本来就是凉的,你也过来尝尝。”
张德福这才欢天喜地地过去接了。
秦焱不喜欢雨天,雨幕将看得见的一切都罩的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秦权小时候总笑话他,没去过西境,却生了副西境男儿的身板和脾性。
他生在邯京,长在邯京,自然从没去过遥远的西境。
但严格意义上来说,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父亲骑马时喜欢带着他,把小小的秦焱拢在怀里,放肆地驰骋在跑马场上。父亲的臂膀宽厚有力,抱得起母亲,也能一手托起小小的他。
偌大的跑马场对秦焱来说足够了,再大一些的时候,父亲给了他一头小马,他却不要,说只骑大马。
父亲笑他人小鬼大,说小孩子是没法一个人骑大马的。
于是他便日日夜夜地待在邯京一大营的跑马场,净往那高头大马身上窜,窜上去又摔下来,就这么摔了半年,断掉的骨头长好了,刚满十岁的秦焱愣是能同秦叔襄并驾齐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