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们反应过来伸手去够崔邈,距离不够,崔邈又递上铁锹,工匠抓住那铁楸,奈何木头柄见水生滑,握不紧,更抵不过水底那股力量。
眼见他又要被水流拉下去,有人已经急得哭出了声。
下一瞬,一双素白的手腕牢牢抓住了铁锹柄,用力把人往身前一带,便握住了崔邈左腕,他高声道:“大家用力,跟我一起拉他上来!”
工匠们齐齐聚到一起,最前面那人拉住崔邈右手腕,一个抱住一个,开始死命地往后拉,两边一起使力,竟真的将人拉了上来。
片刻后,众人精疲力竭地瘫在岸边,瞧着逐渐退去的水位傻笑。
裴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也跟着欣慰地笑起来。
崔邈喘了好一会儿气,又拧了拧衣衫,将水拧干,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起身向裴俦行礼,道:“不知是哪部的大人,救了崔邈一命,日后定当报答。”
裴俦穿的是青色官服,自然知道瞒不住这人。
裴俦回了礼,道:“不敢,下官吏部员外郎裴俦,刚巧路过出了把力气而已,是大家一起救了大人。”
崔邈尚未回话,后面那群工匠倒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裴大人看着瘦,力气可真大啊,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拉一边,他一个人便抵得上我们所有人!”
“那是,我认识一个西坊的屠户,扛着两百斤猪招摇过市不是问题,要我说,他都不一定有裴大人这般力气!”
崔邈:“……”
裴俦:“……”
任谁被比喻成两百斤的猪或者那扛着两百斤猪的屠户,听了都不会太高兴。
崔邈闭了闭眼,暂且不想理会这群活宝,从一方高墙的裂缝里拿了纸笔,找了块干爽的空地,蹲在地上画了起来。裴俦凑近去看,虽然看不大懂,但应该是城西水渠的施工图。
裴俦瞧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忽道:“下水这种危险的事情,大人何必以身犯险。”
一阵风吹过来,加上衣衫还未干透,崔邈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手下却没受影响,在纸上绘下一条线,笔直不弯。
闻声,他头也不抬地道:“我在江边长大,自小便水性极好,事急从权,如何顾得了这许多。”
裴俦悠悠道:“大人是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崔邈一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裴兄谬赞了,在下可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好官,只是想着将手上的事情做好,不使皇命被负,百姓罹难而已。”
裴俦笑了笑,连声称是。
次日一早,他便执了折子去了尚书处,将自己觉得不合理的地方一五一十地说了,请求驳回崔邈连降三级的决定。
吏部尚书同他讲了进一炷香的“道理”,裴俦依旧犟得说不通,他气极了,将手里的茶盏径直向裴俦掷了过去。
裴俦分毫不闪,那茶盏就正正砸在他有右额上,茶水撒了他半张脸,幸而那茶放久了不烫,无甚大碍,茶盏碰到的地方却渐渐渗出了血迹,伤口不深,但那渗出的血和着茶水晕开来,瞧着便有些吓人了。
吏部尚书瞧着他这惨样,一通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揉揉眉心,疲惫道:“陛下当初将你放到吏部,是想要好好磨练你,是等着将来重用你的意思,你可明白?”
裴俦点点头。
确实重用,待上一两年,合他心意便升,不合就贬嘛。
吏部尚书又道:“吏部是有任命百官之职权,但即便是本官,亦有无能为力之事。”
他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须臾,一咬牙,道:“我索性同你将事情讲得更清楚些。吏部上上下下,乃至我,无一人是世家出身,我们这群人,无家世无倚仗,所能依靠效命者,唯陛下一人而已。”
裴俦怔怔地望着他。
“五世家凭着强权排挤寒门出身的京官,甚至取代他们的事,你以为是今年才有的吗?不,你错了,我在吏部这么多年,你猜经过我手的考核,有几件是完全称得上是正大光明的?
“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你所求之事便是吏部乃至陛下所求之事,但其非一日之功,更不是今次护下了一个三品侍郎就能办成的。
“景略,不要只看得到眼前,你须看得长远一些。”
裴俦想起那日崔邈挠头傻笑的模样,工匠们推搡着开玩笑的模样。
良久,他闭了闭眼,深深地俯下|身去。
吏部尚书松了口气,道:“不过你今日在我这儿闹了一回,消息早已传开了,不罚一罚你说不过去,你可认?”
“下官知罪,任凭大人处置。”
听说裴俦得罪吏部尚书被罚了二十大板,寇衍夜里便带了最好的金疮药,翻墙进了裴俦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