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四走过来,解下腰间水囊递给他,“主子,洗洗吧。”
他喝了一口,又倒了些在手上搓洗,将那些血垢洗净,下面的皮肤露了出来,亦是伤痕累累。
将士们在打扫战场,把死去的将士尸体堆在一起,夜里便会焚掉。沙漠里常有野狼出没,埋得再深,也会被它们扒出来啃食。
秦四提起着那柄长刀,手指拂过刀锋,道:“主子,卷刃了,这刀不能用了。裴大人不是送过您一柄好剑吗?怎么没见您使过?”
秦焱又饮了一口水,没说话。
秦四遥遥望着贺兰山脉,缓缓道:“这场战事不知要持续多久,咱们当日带来的粮食只够撑月余了。”
“可往邯京传信了?”
“前几日便传了。”
秦焱活动着肩膀站起来,“传了就好,景略瞧见了信,定会立刻安排运粮。”
秦四将头盔递给他,道:“还有,主子,您不觉得这群金赤人的打法透着古怪吗?以前两军交战,他们恨不得直接上嘴咬,想尽各种阴损招儿整我们,这回怎么如此光明正大,连休战暂歇这种要求都说得出口了。要不是主子您心善,顾念着这一城百姓,我早就带兵杀上去了!”
秦焱带兵赶到时,金赤人已经打进了西境一边陲小城,城中百姓人人自危,若不是秦焱赶到后及时调转打法,这一城百姓已经是金赤人铁蹄下的亡魂。
“他们在拖时间。”秦焱戴好头盔,终是没有去取那柄废刀。
明知是局,偏偏他还脱不开身。
他往邯京的方向望去,只看见了重重山峦。
景略,我的景略。
*
裴俦刚出宫门,就碰上了秦十六。
他嘴里叼了根硕大的糖葫芦,鼓着腮帮子道:“裴大人,我家国公爷有请。”
二人的事情在邯京早就传开了,秦权不可能不知晓。不过这般主动邀裴俦去国公府,打他重生以来,还是第一回 。
秦权将席设在了长廊尽头的亭子里,四周种了大片桂树,裴俦被秦渊引着一路行来,闻到了浓烈的桂花香。
“见过国公爷。”
“小裴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裴俦听他叫“小裴”,微愣了愣,掀袍落座。
秦渊在旁随侍片刻,奉上茶盏后退了下去。
“你不好奇老夫叫你来有何事吗?”
“但凭国公爷教诲。”
秦权视线转向天边,轻声道:“那是很久以前了,先帝还在世时,同我提到过一个神秘组织——勤道。”
裴俦瞳孔微缩。
“你想必也听过?不对,瞧你这神色,怕是不止听过,你是不是接触过勤道?”
裴俦深吸了一口气,老实道:“我确实派人去打探过这个组织,奈何石沉海底一般,并无任何收获。”
勤道,是裴俦在原书中匆匆一瞥记下的一个名字,约莫就是那代君王为制约王公权力,将几大总督凑到一处,相互制衡的组织团体。
更详细的,裴俦便不知道了。
秦权道:“我虽随先帝开国定邦,到底是个外姓人,关于这勤道,我知晓的与你大致相当,只是我认识一人,正是这勤道的现任家主。”
裴俦惊了惊,“是谁?”
“我不久前去探过那人口风,但还没收到回信。未得到那人的许可之前,我还不能告诉你。”秦权眸色深深,沉声道:“你只需知晓,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老夫会站在你这边。”
裴俦一颗心悬了又悬,只好道:“多谢国公爷。”
秦权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忽道:“听说你前几日身子不好?”
裴俦恍惚地摇了摇头,埋头饮茶。
他皮肤雪白,因着多日操劳,眼下泛青,垂眸时长睫微颤,加上眉头浅蹙,瞧上去便有几分不可言说、欲语还休的味道了。
秦权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我家这臭小子太过火了?他从小被我宠坏了,向来无法无天,小裴你可别惯着这混账!”
裴俦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找我!我亲自动手,这混账还能反了天不成!”
裴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无奈道:“国公爷误会了,不是那么回事啊……”
拉着人解释了好一番之后,裴俦才出了国公府。
他出府时戌时刚过,街上行人却少得很,走了一阵,渐渐瞧不见人影了。
忽有兵甲擦磨的声音响起,裴俦几步跃进了一旁巷子里,探出眼睛瞧着街上动静。
邯京卫们在集结,一波一波地在街上走过,都手持着长枪,黑甲与枪尖泛着凉意,将路上的行人往家赶。
裴俦瞧了一阵,眼皮子猛跳起来,飞身踩上屋檐,急速往太师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