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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俦向景丰帝请命,将梅映宵安在了户部,石虎臣则去了兵部,二人除了本职之外,其余时间便跟着裴俦学东西。
三人这日照旧在龙渊阁待到了子时。
裴俦正在主座上批红,两个小的就在两侧将案卷分类存放。
石虎臣打了个哈欠,道:“你别说,许久没回国子监了,还怪想老师的。”
梅映宵仔仔细细核对过折子,凉凉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老师近几日应该不在国子监吧。”石虎臣心大,见梅映宵不理他,又自言自语起来。
这回梅映宵掀起眼皮瞧他,问道:“怎么说?”
“你不知道?”石虎臣把折子一放,有些惊讶地道:“谢家最近在办丧事,老师虽不常居家中,按照礼制,还是得回去奔丧的。”
他俩说话着实不避讳旁人,裴俦耳力过人,朱笔一顿,也挑眉看过来,道:“谢家?谁去世了?”
石虎臣忙坐正了,“回大人,听说是个姨娘。”
姨娘?
谢家在铜币案中牵扯的人不少,大半男子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如今的谢家,他没记错的话,是谢老太君当家。
见裴俦半晌没说话,石虎臣又自顾自地说起来:“老师虽为祭酒,向来最不受谢家那老太君的喜欢,这次回本家,指不定被怎么刁难呢。”
梅映宵蹙眉,忽使劲扯了扯他袖子。
“别在大人面前瞎说。”
石虎臣被扯得身子一歪,瞪了梅映宵一眼,到底没再说话。
裴俦与谢铭的交情不可谓不深,到底还是怕这书呆遭罪,次日早早处理完公务,将剩下的折子往寇衍身前一推,无视后者的瞪视,换了身常服便出了宫。
说起来,谢家与漆宅还算是一条街上,只是相隔甚远,两家亦无什么交情。
裴俦乘轿到了龙武大街,走了几步,便瞧见了谢府的匾额。
旧时谢家门前总是门庭若市,达官显贵们老是上赶着巴结谢家,此时人走茶凉,加上近来在办丧事,倒有了几分萧索之意。
裴俦走上台阶,递上名帖,邯京中还少有人不认识他的,小厮看过那名帖,确定眼前这位正是风头正盛的裴首辅,讲话都不利索了。
“大、大人,您此番是来?”
“贵府不是在办丧事吗?我来吊唁。”
“这、这样啊……”
裴俦倒奇了,这人不去通传,同他在这里绕什么弯子。
许是裴俦的气势太过迫人,那小厮没撑一会儿,便缴械道:“大人饶命!实是府中现下不方便,还请您改日再来。”
“怎么不方便?”
小厮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内院忽穿出一声怒喝:“你这个勾结贼子戕害我儿的混账,我谢家没有你这样的白眼狼!你给我滚!”
裴俦蹙了眉,一把拨开那小厮,快步进了谢府。
绕过两重影壁,裴俦老远就瞧见那单薄的褐衫男子,被人赶了出来仍不见怒意,反而恭恭敬敬冲主屋行了个礼,道:“老太君不认我没关系,这话却是说得有些重了。哪里来的贼子,谢铭又何曾害过家兄?一切都是家兄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谢老太君气得满头珠翠乱颤,偏头正见一个丫鬟端着茶水过来,一把提起那茶壶,就对着谢铭当头砸去。
茶水滚烫,这若是砸中了,谢铭势必被砸个头破血流。
院中众人皆提起了一颗心。
谢铭一个文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下躲闪也来不及,条件反射般闭了眼。
一人忽闪身而至,伸手稳稳当当接过了那茶壶。
“早就听闻谢老太君早年随夫戎马,气势不凡,裴某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谢铭怔怔睁眼,就见裴俦将那茶壶放到地上,依着长幼次序的礼,拜过谢老太君。
谢老太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眯起眼道:“你是裴小山?”
他自称姓裴,又为谢铭出头,不难猜出他身份。
“正是。”
谢老太君猛一振袖,沉声道:“我谢家不欢迎你,来人,送客!”
“别啊,我今儿个是好心来吊唁嫂夫人的,哪儿有将吊唁的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谢老太君花白了头发,一双眼睛却还精明得很,当下便沉了脸道:“在谢家,我的话就是道理。”
“是是是谢家自然您最大,”裴俦脸色也沉了下去,拔高了声音道:“只是谢祭酒不过回来奔个丧,老太君何至于下死手?真当他背后无人吗!”
谢铭少有见他这般急严令色的时候,本欲相劝的话霎时被堵回了肚子里。
谢家一众人亦是缩手缩脚,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开玩笑,眼前这位可是以一己之力拉得五大世家落马,一朝升任龙渊阁大学士的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