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看到,阿娘疲惫又幸福的笑,爹爹想要抱他却唯恐伤到他的傻样……
这一瞬间,楚溪客都想起来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不确定自己和原身的关系,此刻他已经彻底认同了,他没有占据任何人的身体,他就是他。
之所以会有“灵魂离体”这一难,是因为宫变之夜那场大火。他吓坏了,一魂一魄走丢了。
……
殿外,钟离东曦面向神龛的方向,三跪九叩。
拜罢,他没有起身,而是从袖中掏出三枚铜钱,虔诚念道:“成亲那日多有怠慢,只拜了无字牌位,许是岳父岳母对儿婿不满,方才有了洞房之劫。今日,儿婿在此重新求娶鹿崽,望二位长辈恩准。”
说完,便将铜钱举过头顶,晃了三晃,在地上一撒。
三枚铜钱皆是有字的一面朝上,上面齐刷刷刻着——
永结同心。
这是先帝与惠德皇后大婚那年发的花钱,全长安不过九十九枚,钟离东曦经营黑店近十年,只寻得三枚。
钟离东曦再三叩首,激动哽咽:“谢岳父岳母成全。此后,不管鹿崽如何选择,儿婿都会敬他爱他,助他得偿所愿,为他赴汤蹈火!”
第79章
楚溪客是红着眼圈从隆恩殿出来的,一抬头,就对上了钟离东曦湿红的眼。
四目相对, 又各自飞快地移开视线。
楚溪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那个,里面灰多……”
钟离东曦轻咳一声, 用稳重藏起尴尬:“嗯, 殿外亦有风沙。”
然后,两个人就各自抬头,看了眼洋洋洒洒的雪粒,心虚地没有拆穿彼此。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地爬上了半山腰。
虽然没有说话, 但知道身边有这么个人,转过头就能看到, 险些滑倒的时候他能扶一把,心里就是踏实的。
半山腰长着一株株盛放的红梅, 就是楚溪客在庄子里看到的这一片。
这些梅树的位置和间距极有规律,像是有人特意栽种, 但是枝干树形又完全没有雕琢,就任由它们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肆意生长, 挥洒出勃勃生机。
楚溪客的心不由为之一宽。
“你说,种下这些树的人是把它们忘了, 还是有意让它们这么开开心心地瞎长?”他忍不住问。
钟离东曦微笑应道:“鹿崽希望是哪一种呢?”
“自然是后者。”楚溪客毫不犹豫地说。
“那就是后者。”钟离东曦同样笃定。
两个人相视一笑, 在皇陵中蒙上的那层沉甸甸的灰尘与风沙,就这么随着笑意消散了。
倘若父母在天有灵,定然不愿意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样想着,楚溪客便冲着皇陵的方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东曦兄, 咱们折梅花吧, 别让阿爹他们等太久。”
钟离东曦心头一颤。
在此之前, 楚溪客对他的称呼五花八门,客气的时候叫“钟离公子”,炸毛的时候叫“钟离东曦”,撒娇耍赖的时候叫“亲爱的”,这还是第一次楚溪客叫他“东曦兄”。
亲密又郑重。
这个曾经被他厌恶到一度舍弃的名字,此刻被他的鹿崽叫出来,顷刻间就把他那位“好父皇”打下的印记抹去了。
“鹿崽,再叫一遍。”钟离东曦哑声请求。
“东曦兄~”含笑的语调,带上几分调皮。
钟离东曦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面前的人。
楚溪客没有拒绝,而是张开双臂大方地回抱他。
钟离东曦骨血深处那个被他封印的、浓黑腐坏的地方,就这么照进了一束光。
倘若某一天,有一颗种子丢进去,那些黑暗的过往反而会成为养料,供给种子生根发芽,开出一树四季不败的花。
……
折花枝的时候,楚溪客选了一根位置十分刁钻的,须得攀到石壁上才能够到,而且,他还要坚持亲手折。
钟离东曦只得提心吊胆地在下面护着。
那根梅花枝条不仅位置险要,生长姿态还特立独行,旁边的枝条都是顺着朝向南边,偏偏它横插过去,再继续长的话就要碰到山壁了。
楚溪客努力了许久才把它折下来,正兴奋,突然脚下一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跌进了钟离东曦怀里。
如此惊险的一刻,楚溪客不仅没有丝毫惊慌,反倒像是料定了钟离东曦会护住他似的,笑得一脸灿烂。
钟离东曦板起脸,罕见地训斥他:“脚下就是山谷,一路尖石突出,若是我不在,你今日八成要吃些苦头,甚至会伤了筋骨。”
楚溪客扬起眉眼,理所当然地说:“要是没有你,我也没胆子爬上去啊!”
一句话,就让钟离东曦的脸色由阴转晴。他抿着唇,想要狠狠心让他长个教训,没成想,楚溪客先一步张开手臂,软趴趴地环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