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坐棋桌前,手上捏着一颗黑子,就这么捏到方安虞说完七八九句话。
“……以后打算编译套儿童图书,就是没空……也不是没空,就是没有一段相对稳定的时间……去年联系了一家出版社,它们专门有这个渠道,做得很专业,我都想辞职去干——你不下吗?”
陈若视线从一片黑白上抬起。
方安虞指了指他捏着黑棋的手:“我看你拿好久了。”
他话没说完,黑子当即落下。
“嗒”的一声轻响。
陈若看着棋面,意识到自己下了一招昏棋。
昏到如果师兄在,铁定会瞪大眼睛,觉得他吃错药了。
也许是陈若盯着棋面的神情有些严肃,方安虞也意识到什么。
他站起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虽然全程都是他在说,陈若也很专心地看着棋面,但方安虞能感觉到他听得很认真。
陈若抬头,“没有。”
眸色平静,仿若无事发生,回他的语气也和落子的动作一样简单利落。
“哦。”
但是他已经站了起来,再坐下似乎有些不符合社交规律。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方安虞对他说。
陈若点点头:“嗯。”
友好温馨的闲聊气氛出现一丝空隙。
有什么细微的东西钻了进来,抓耳挠腮的。
方安虞摸了摸口袋,摸到车钥匙,转身往门边走。
路过冷清的厨房,他顿了顿脚步。
“对了——”
“你最近——”
方安虞回过头。
陈若还坐着,但转头瞧着他。
“你说什么?”方安虞问。
陈若手里捏了一颗白子。
因为一招昏棋,黑子占优的局势急转直下,白子有了可乘之机。
他听见自己说:“你最近……要是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方安虞双眼顿时一亮。
“什么?”
“我备赛的时候会自己和自己下,但是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记录棋谱。”
陈若第一次发现,睁眼说瞎话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说完他就知道自己这句话漏洞百出。
何止。
简直……胡说八道。
陈若九段,从登上巅峰的那刻起,下过的所有棋局都印刻在了脑子里,何来旁人帮忙记录一说。他至今还记得和师父下的第一局棋,那也是他人生第一次未到中盘就输得一塌糊涂。
当然,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
几步外的那个人根本没察觉,忙不迭应下。
毕竟动动嘴皮子的道歉,还是太轻,心底总过意不去。方安虞绞尽脑汁想做些什么,这不就来了。
陈若看着他甚至是有些雀跃的面容,也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问方安虞。
笑容还挂在脸上,方安虞扭头看着那些未有使用迹象的厨具,说道:“我请你吃顿饭吧。”
“我做饭很好吃的,我发小都喜欢吃我做的饭。”
话音刚落——
“好。”
这边应的也很快。
开车回去的路上,方安虞想起八年前在赫尔辛基,时舒问他和陈若是什么关系。
眼前车流稀疏,荧荧路灯平行向前,又在视线的终点汇聚。
二十岁的时候,会很直接地说“没关系”。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不可能”的界限在哪里。就像一道题的答案,错误有很多种,正确的只有一个,所以,只要记住正确的就足够了。
现在他二十八岁,再次遇到这个人,却无法再坦然地说出没有关系。
虽然“不可能”依旧横亘在那里。
但就是没办法做到。
二十岁铁石心肠,年岁长了,反倒变得犹豫。
方安虞慢慢打着方向盘进入小区的停车场。
车子歇火的时候,他没立即下车。
忽然,手机上传来一声轻响。
是陈若问他有没有到家。
两人的聊天记录目前只有这一句。
再往上,是系统通知的对方已成为你的好友。
——好友。
方安虞回他:“刚到。”
然后,发过去一个笑着的表情。
陈若很快回道:“嗯。”
方安虞低头看着手机,直到界面暗下。
与人打交道、和父母相处、和朋友交往,自己的位置总是无比清晰的。
唯独面对陈若,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如果仅仅是一场追尾就还好。他是责任方。位置清晰又明确。但是后面接连发生的两件事,就像在告诉他,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
方安虞放下手机,往前靠上方向盘,闭上眼的时候却意外想起那个无比混乱的夜晚。
时间久远,那是他唯一一次性.体验。说不上多好,但也没多糟。
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做,只凭本能。陈若几乎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手肘盖着红到几乎烧起来的脸,任凭陈若做他想做的。整个身体,除了他闭着眼,其余的都在陈若手里摆布。下棋的手,小心翼翼地给他扩张的时候,方安虞脑子就是空白的。近乎惊悚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