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抬手轻轻一点,摇着头的弥泱一晃倒在他的臂弯上,他在风层上坐下,以手臂为枕托住因他施法而闭上眼的人,因担心云上风大,他还幻化出一层薄薄的挡风屏障,才驱动身下的云团,缓缓朝远处行进。
云团越过雷云风浪,停在一片气流汇聚之处,他本想抱起尚未醒来的人直接进入氤氲着雾气的云烟之中,看了看怀中好看的眉眼,他停在云烟前。探着平稳运转的神息,奎山的疗愈之力已在弥泱身上散去大半,想到早些时候自己替她更衣时,环绕在她身上的白色流光,垠渊终是忍不住将青霜素衣褪开一角。
洁白如玉的肌肤上,白日刀刃所伤的地方只剩下淡红的痕迹,创口无碍,只需调息几日,此处伤便会痊愈,再往左边褪开一寸,捏着衣襟的手停滞,他闭上眼心一横,将衣襟拉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暴露在眼前。
已过去三千年,这道伤痕依旧如同新伤的一般,鲜红的创面就如同从不曾干涸的血流,凝脂般的左肩上,像是被生生扯去了一块,他举着颤抖的手指比上去,那道创口足足有一指长,世间最精湛的疗愈术,也不能让那道狰狞的伤痕消失。他想抚平当年亲手留下的伤,手却僵在上方,千年的伤是否还会痛,他怕轻轻一碰便将看似熟睡的人惊醒。
“给我下昏睡诀,就为了这个?”凉意顺着他的悬着的掌心传入,本在安睡的人睁开眼,握住他悬在上方的手。
弥泱手中运起金色流光,拂过左肩,流动的光芒如焰火般在伤痕上燃烧,金光流入肌骨之间,肩上不见伤口的痕迹。垠渊没想到她一开始就没中招,愣愣地看着这些行云流水的举动,这就是自己看不到伤痕的原因吗?而那道创伤,只是被精纯的生息之力罩住,若不是她今日受伤,自己恐怕依然无法发现。可笑的是,自己居然相信了她的鬼话,相信那个至高无上的神祇会死,相信陨落便灰飞烟灭的神族会以一抹元神化作别人。
想到这一切的根源都是自己,愧疚之感刹间填满他的内心,他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处开始。好在已经到达目的地,垠渊抱起还靠在自己身上的人轻轻跃起,穿过一团云烟,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这方墨色的土地,被无数银色流光环绕,星河倒影点缀着脚下之土,天河之水缓缓流过天幕,五色星辰在上方闪烁,云海深处,零星开着妖冶的曼珠沙华。这是溟洲形成之前他们玩耍的地方,溟洲神话中,那个漂浮在遥远的海上,先于溟洲大地而成的太古神游之地,星落屿。
这里本是天地初开时虚无一角坠落而成,因蕴含着浓郁的神灵气息,故而不坠入海,浮于距离溟海数十万里的云端之上。早年在天地间巡视的垠渊偶然发现此处,因这里星辰闪烁,又是神地落入云中而成,便给这座浮岛取名为星落屿。
溟洲地处天地大荒,所见星辰,皆由十方星君依照四时交替于天鉴台上散布而成,时令不同,所见不一,或明或灭,或隐或现。但在星落屿上,万千星辰不受人间时节所制,这里没有昼夜,也没有四时交替,举手可摘星罗棋布,俯首可观云波浩渺。
“此地本为我神族之地,再加上十余万年间吸纳天地灵气,故而星落屿上才能保留这些星辉。”垠渊靠着一块墨色礁石懒散坐下,数万年未到此,想不到浮岛上景致依旧。
弥泱对垠渊说的话不置可否,星落屿离天鉴台区区十万里,天鉴台上星辰凝成的星辉造就这一方五色星辰,三途川畔,星辉永存,浮岛上空的所有景象,皆是玄墟万界门至天鉴台那万里之地的倒影。
她坐在那块礁石上,溟洲未成的时候,他们也常像现在这样,避开那些烦心琐事,在这座可看世间最美星空的浮岛抚弦而歌,把酒言欢,那时,他总是对她说,日后天下安定,他们便在此处长居。后来大地成于溟海上,万物生灵感应天道而生,天命使然,让他们各守一方,算起来,已有五六万年他们不曾一同来过此地。神又如何,天道之上,亦有大道,大道衍自虚无,即便是虚无孕育的神祇,也无法违背天地大道。
九万年前因溟海之乱,她让垠渊携荒离全境万千神灵下镇溟海,因这一场割离,溟海之上才形成溟洲大地,神族又将这一方大陆称为中天界。溟洲上倚玄墟,下依荒离,得以稳立于海上,繁衍生息,千百代无虞,往生泉引下后,荒离神地更是成了接纳亡灵入轮回之地。
“你是否想回去?”弥泱问道,她所说的回去,乃是回到神族故地,天鉴台之上的苍茫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