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病见不得风,才灌几口便咳得不行,原本苍白的脸瞬间血气上涌。他握拳抵住心口,看向身旁的丁毅,“去问问。”
丁毅应了一声,疾步走到柜前。掌柜见来人,忙迎上前,“可是顾家的?贵客已经久候多时,里头请。”
顾溪桥稍稍缓了口气,跟上二人的步伐。狭小的屋子内,灯火忽明忽暗,有个人影坐在临窗的榻上,头戴黑色幂篱。
“溪桥来迟,还望先生恕罪。敢问先生如何称呼?”他走得近了些,无奈看到的也是一团黑影。
“顾公子言重,我姓李,受殿下所托,来给夫人治失语症。”寥寥几语,顾溪桥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再细看就连身影也似乎在哪里见过,想问时,对方已然起身,“事不宜迟,烦请顾公子在前头引路。”
顾溪桥点点头,领着他出了茶楼,上了马车。
马车上,黑压压的幂篱显得沉闷不少,顾溪桥心中有疑虑自然要问个清楚,“先生祖籍何处?听口音倒像是上京本家,不像是青州人。”
那人身子坐得笔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不知殿下近来可还安好?”越是不回答,顾溪桥越是想问,甚至想摘下这黑漆漆的幂篱看个仔细,担心有不明身份的人混入其中,“天色已暗,不如先生去了这幂篱。”
“我脸上有疤,恐会惊吓到夫人。”李大夫淡淡一句,别的似乎不愿多提,“牢顾公子记挂,殿下一切都好。”
冗长的沉默,只听见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和马蹄轮毂滚过雪地里的吱呀声。
顾溪桥想了想,悄悄地把手伸了出去。
“顾公子不必试探,”李大夫似乎察觉到了身边的异样,开口道,“殿下既已在信中言明,旁人又怎会知晓,当下之约。”
顾溪桥默默地收扆崋回手,少不得又多看几眼。马车颠簸,惹得他忍不住又虚呛几口,费力地喘着气。
身旁的李大夫终于有了动静,他本能地抓住顾溪桥的手,想号号脉,对方却如惊弦之鸟迅速抽回。
“顾公子的病怕不是一两日了,”都不用仔细号脉,光听声音也能分辨出来,并非一朝一夕才有的病症,他问,“不曾请人瞧过么?”
顾溪桥知道瞒不过他,只好老实作答,“瞧过……”
“看来那大夫并未诚心治病亦或者医术不精。”他回。
“不,是我自己不愿喝药,”顾溪桥把声音压低了些,“我在信中并未同殿下提及此事,还望先生能守口如瓶,溪桥感激不尽。”
“你我萍水相逢,我是殿下的人,自然是他问什么我答什么,”李大夫显然不肯帮他这个忙,“这病再拖下去,离见阎王也不远了。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夫人想想,我听殿下说你们成亲不久,总不能叫她年纪轻轻地就为你守寡吧……”
顾溪桥一时没弄明白,原本沉默少言的李大夫突然变得话唠起来,“所以才想让她快些能开口说话。我的病,喝再多的药,也不过是白费气力。人固有一死,与其这样,倒不如放宽心,坦坦荡荡地去接受。”
“她只要能开口说话,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看来,你们两个还真的是夫妻情深,”李大夫转头看向他,“又不是不治之症,说得那么悲壮做什么?你死了,可有想过她該怎么办?”
“我死了,自然有她的去处,”顾溪桥突然反应过来,顿了顿,拧眉道,“李大夫关心这个做什么?”
“可以说世上无论哪种病症,都与其生活环境和所接触的人,事息息相关。顾公子如此不振作,我猜想这大概也是夫人不愿开口的原因吧?”
顾溪桥被他这话险些给呛到,也觉莫名其妙,语重心长道,“李大夫,她是自小就有的失语症,不是因为我。若我真有这样的能耐,也着实可叹,又何须千里迢迢请先生?”
“还有一事,”顾溪桥想了想总觉得要安排妥当,“我请先生来是为她治失语症的,不过我骗她,说先生来是为我治病的,所以……”
“你到底是找我来号脉还是编幌子的?”李大夫的语气里有些不悦。
“……”
“先前殿下一直找人治好她的失语症,不过都被拒绝了,如今她好容易才答应,我自然要写信给殿下,”顾溪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军医经验丰富,必能事半功倍。”
顾宅在二人的谈话中渐渐隐现,朱漆大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是穿着桃粉色小袄的俏俏,身边挨着安乐。
“夫人!”丁毅喜出望外,没想到她会来迎接,轻快地跳下马车,高声道,“公子回来了。”
顾溪桥眼眸微动,看向那伫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身影,也顾不得车上的贵客,小跑着上前随手摘下遮风袍披到她肩上,“天寒地冻地跑出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