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弈睁眼的一瞬,目光甚至有些茫然,隐约蕴着朦胧的温柔。
“……嗯。抱歉,最近睡眠不太好。”
“没事。”
没有再试图多窥探莫弈罕见的倦怠和松懈,梅菲拿起挎包,上前守在门口。
她还临时抱佛脚地拿出了她母亲信奉的那套祈祷姿势,当起了天父短时间内虔诚的信徒。
在她身后,莫弈将眼镜推回鼻梁上,医院惨白的灯光落进他细长的金眸里,经过镜片折射,让那目光幽深得别有意蕴。
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被推出手术室时,左然面色明显苍白,连唇色都浅淡得近乎看不见,眉心仿佛是用刻刀划出一道印痕,怎么也抹不去。
医生说子弹碎片已经全部取出,接下来只需要静养即可。
梅菲终于彻底松了剩下半口气,拿出手机准备再给大家传个信,才发现大约半小时前,陆景和在群里简洁地回道:“董事会下午有会,我走不开。会议结束到。”
虽然已不陌生,但看见这口吻,梅菲仍然轻轻笑了一下。
还真是『King』啊。
麻醉效力过去,病床上的左然喉中溢出一声不明显的低吟,他喉结滚了滚,神情略显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梅菲连忙放下手机凑上前:“左律师,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吗?”
左然吃力地对她扯出一个安慰性质的微笑,随即艰难地微微扭头,目光落在另一侧的莫弈身上。
莫弈颔首,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
“怎么暴露的?”
“线……线人。”
腹部中枪,吐字时难免牵扯到伤口,使左然本就嘶哑的声音更加有气无力。
“他出卖了你?”
左然点头。
莫弈思忖片刻,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是他出卖了你,还是整条线索,其实本身就是对方抛出的诱饵?”
左然沉默,良久才道:“便衣。”
莫弈迅速接收到他的信息。
“如果整件事只是为了针对你,就不会选在一个能让便衣埋伏的交易地,是吗?”
左然点头。
“所以这条线下面,果真有大鱼。”
莫弈十指相抵,在唇前撑起,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姿势。
“你上次见线人是什么时间,跟他说了什么?”
他们的对话简洁又高效,声音极轻,节奏极快,像两只夜色中窃窃私语的狼,显然是多年磨合出的默契。
梅菲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发现自己不清楚来龙去脉,许多地方稀里糊涂,收集不到任何信息,干脆做罢,一心一意削起了苹果。
等她一整个苹果削完,两人的信息交换恰好结束,梅菲尽职尽责地当着护工,切下一瓣果肉喂给左然。
“谢谢。”
他用气音轻轻道。
梅菲注意到,即便身受重伤,即便躺在病床上。即便身边都是熟悉的朋友,左然的手指仍然紧紧蜷着,揪住了医院洁白的被套。
仿佛他整个人始终是一把绷紧的弓弦,随时准备起身。
起身工作,起身辩护,起身战斗,起身为某个目标奔赴到死,夸父逐日一样,孤身一人,道渴而死,死后化为一片葱葱郁郁的邓林。
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在这条世界线中一定不好过。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眉头蹙起,显得那条沉郁的细线更加忧愁。
莫弈仍然懂了:“你的线人被警察成功抓捕,跟你一起送进了这家医院。”
“他膝盖半月板撕裂,是你做的吧,所以没能成功混出去。”
左然神情并未因此轻松一分。
莫弈轻轻叹了口气:“但是神经系统中毒受损,警察抓到他时就已经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
“几乎不可能恢复。这条线索恐怕是断了。”
左然晴天般湛蓝的眼睛明显暗了暗,堕为一汪落寞的深海。
『你的工作暂时交给我顶上。』莫弈披上条纹衬衫,打断了左然还想问的话:“实在不行,我们还剩三个人。你安心养伤,我先走了。”
看他动作匆匆,一定不是回家休息。
热血很难被挫折浇灭,却可以在长时间无能为力的拉锯战中流干。
夕阳西沉,暗红的光倾斜着泻进单人病房里,莫弈被那光芒从背后包裹,几乎化成一道深色的剪影,一举一动都被拖得很慢很长。
长得梅菲无法呼吸。
她看着莫弈的影子,每时每刻都感觉,也许下说:“要不我们不干了吧。”
更可怕的是,她感觉,胸中鼓舞人心的那些热络话好像全在这阵阳光下结了冰,连带着血管一起冻住。
以至于这件事如果真的发生,房间里三人,可能没人会出声拒绝。
然后一起被血红的落日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