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簌簌,夜色溶溶。
施微没接他的话,而是对上了他急于追问自己的眼神。
目光流转时,季梵看清了她眼中的深邃,那股坚定明亮的眼神之前从没在她眼中闪现过,以往的清澈灵动在这一刻消散殆尽,再也寻不到。
就那一瞬间,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双看了十几年的眼睛有点陌生。
施微的手渐渐置于桌上,不知不觉攥成一个拳头,她一字一句道:“季乘溪,你信我,接下来我要跟你讲的事,你别管我是从何得知,总之我不会让我自己置身危险。”
十六年来季梵不知有多了解她,施微从小到大性子张扬热烈,心思纯良透彻,她不高兴会张牙舞爪要打人,嘴上伶牙俐齿说个不停,像个毒辣的小太阳。
可坐在他对面的施微,却怎么也重叠不了记忆里的那个她。
眼前的她炽热中透露着一丝坚毅,像是经历了万水千山后沉寂的湖水,神秘难测,周围苍茫的夜色也淹没不了那丝决绝。
那丝压迫感引得季梵像是定住了一般,想继续听她把话说下去。
施微声音清冷:“青州已是水深火热,刻不容缓,这个节骨眼若是有人敢贪这笔赈灾款。一来容易引人注目,二来若是东窗事发,这可是赔上全族人的性命。
但是,若这个人身居高位,能瞒天过海,那就另说了。”
前世李昀继位后,六部官员一夜之间被架空,全都换了一批李昀自己的人,唯有户部尚书侍郎无变更。
户部管钱粮赋税,一个替皇家管钱财的衙门李昀居然不换上自己的心腹,那必然就是户部一直都是他的人。
而这十万赈灾款,可能一开始到青州的就只有五万。
必然就是李昀勾结户部私藏了五万白银,为的就是来养他将来夺嫡的那队兵马。
所以他才继位就急不可耐地把这个案子往施家身上推。
许久,季梵看着她淡淡道:“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陛下派工部尚书姜闻去青州主持重修河坝,就在发觉赈灾款不见的那日,姜闻突然失踪。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明不白地失踪了你知道意味着甚么吗?”
施微猜出是李昀所为,没曾想还藏了这一手,难怪前世此案迟迟不曾破获。
姜闻这个时候失踪,风向自然就往他乃至整个工部身上引,人人都会认为是姜闻贪墨畏罪潜逃。
这把暗火可是放的格外迷人眼。
这批银子如今定然还藏在京中,但李昀此人多疑狡诈,必定不会久留,要真是运出了城再找回来可就难了。
青州百姓的救命钱,他可以如此不屑一顾,无论无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醉翁之意不在酒。”施微松开的手指在石桌上有节奏的敲,“姜尚书失踪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扯上关系的,是户部。”
“户部和李昀勾结,是他们所为。”
“施微!你知道你在说甚么吗?这可是重罪。”季梵急的都想捂她的嘴。
重罪,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重罪。
“季乘溪,你信我,这可是救命的钱。李昀,他该死!”
她目光凶狠,眼中神色如利刃般犀利冷冽。
“施微……”季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眸中的寒芒让他不由得一时微微愣住,想叫她,却又不知道说些甚么。
明明她一直在自己身边,却又好像是经历了许多,他无法参与。
但在她说出这些的那一刻,季梵下意识毫无怀疑地信她。
“我信你,明日我就向陛下请旨查户部。但你答应我,无证据之前,此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说与第三人听。”
月色下,施微清丽的容颜在皎皎素晖下显得更加亭亭艳逸,方才凛冽刺骨的神色仿佛月色下的幻影,她眨眨眼笑道:“你放心吧,我惜命。”
早朝完之后季梵就进宫面圣请旨审问户部官员,永仪帝被赈灾款的事烦的又是一夜未眠。
姜闻是死是活如今还没找到,工部那批同去青州的官员下了北镇抚司诏狱,审了几天也审不出甚么来。
永仪帝闭目沉思:难道真的没有人肯站出来吗。
“陛下,刑部侍郎季梵季大人求见。”
永仪帝坐在榻上,微微睁开眼,抬手道:“宣。”
大太监冯谊领着季梵入了乾清宫,殿内深深。
青州一案因工部尚书姜闻的失踪,如今满城风雨,工部一时间人人自危,今早一位主事在狱中不堪折磨,遂撞墙自尽。
“小季卿为此案操劳,这几日辛苦了。”
一声沉重威严的平身把季梵的思绪拉了回来。
季梵叩首道:“臣等无能,至今未能查明背后之人替陛下分忧,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