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瞳孔地震,腹部因肌肉紧绷而一痛,让他立刻回神,假装茫然无辜:“王叔你在说什么啊?朕听不懂,朕只是好奇醉香阁长什么样子,所以才微服私访进去看看,结果被刺客偷袭啦。也不知道是谁,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陆川延听着他的诡辩,将瓷勺放回碗内,咔哒一声脆响,却让谢朝不太明显地一抖,住了嘴,怯怯地看着他。
他慢慢道:“陛下当真觉得,微臣会认不出银蛇卫的招式么?”
银蛇卫,陆川延一手带出来的暗卫,自然对他们熟稔至极。只是上辈子有三十余年的时间未曾见过,再加上对方一直在刻意隐瞒自己的武功路数,所以一开始陆川延只是隐隐觉得招式熟悉,并未想到银蛇卫上去——毕竟正常人也不会第一时间怀疑谢朝是自导自演。
其实直到坐进马车,陆川延也完全没往苦肉计上想,只是隐隐觉得哪里怪异。直到他突然想起来,醉香阁的背后是刘家。
众世家之首,在上辈子率领几个世家合力逼宫,将小皇帝关进冷宫的罪魁祸首。
已知谢朝重生之后,对上辈子的仇人恨不得生啖其肉,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今天的这一切其实是他隐秘的报复?
于是思路瞬间由堵变疏,通畅起来,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小皇帝突然出宫,却被刺客早早埋伏:因为这些刺客根本就是他提前布下的;
为什么刺客和他对打时束手束脚,不肯出全力:一来陆川延是他们的旧主,二来陆川延太熟悉银蛇卫的招式,担心被发现出身份,破坏小皇帝的计划;
为什么刺客的剑刺只刺在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地方就离开:因为小皇帝总不可能命令部下真的把自己杀掉,他要做的是让自己看起来受伤颇重,却又不至于有什么大碍,营造出“皇帝在醉香阁中遇刺,险些丧命”的假象。
如果陆川延没有靠着那个小厮辨认出小皇帝的房间,进去打乱他的计划,那么谢朝的苦肉计就是完美的。陆川延不会和银蛇卫交手,也就无法找出刺杀谢朝的人是谁,只知道皇帝是在醉香阁遇刺的,那么醉香阁的主人自然难辞其咎,刘家主自然会被压入慎刑司审讯。
这个过程中谢朝再做些手脚,很容易就能将刺杀的帽子彻底扣到刘家主头上。到时候对方即使再怎么喊冤,恐怕也是百口莫辩。
刺杀皇帝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陆川延绝对不会放过对方,如此一来,刘家主难逃一死。
真是好妙的一步棋,除了一点——陆川延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为了瞒天过海,谢朝必须要真的受伤。
腹部脏器繁多,倘若藏于暗处的银蛇卫手偏一寸,谢朝就绝对不只是大出血这么简单了。
这小崽子,对自己还真是心狠。
其实谢朝此棋虽有风险,却收益很大,毕竟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
陆川延自己也没少做过以身犯险诱敌深入的事,但是他就是莫名地不想看见小皇帝这么做。
很是有一套灵活多变的道德标准。
一回想起自己当时看见谢朝躺在血泊中的窒息感,陆川延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铁了心,这次绝不能够轻易放过小狼崽子:“陛下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难道要告诉微臣,银蛇卫中出了叛徒?”
谢朝:“……”
糟了,怎么还是被王叔给发现了。
谢朝心里懊恼不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傻:“朕听不懂王叔在说什么,朕最怕疼了,哪里敢用苦肉计啊。何况朕如果用苦肉计,又是图什么呢?”
还能图什么?因为你想报复刘家,让刘家主进一十八层地狱,为此不惜以身为饵——
话到嘴边刚要出口,又堪堪忍住。
毕竟理论上,陆川延不该知道上辈子小皇帝与世家之间的纠葛,只能装作自己不知情。
但明明知道却不能说,就更气了。
陆川延气得脑仁疼,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慢慢冷静下来。
气恼之余,他又不可遏制地对小皇帝产生几分心疼。
像谢朝自己说的那样,小皇帝最怕疼了,却为了陷害刘家,甘愿在腹部深深捅进一刀,可见他对刘家的恨意足以支撑他忍受剧烈的痛苦。
毕竟上辈子,比这痛苦一千倍一万倍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这辈子只是挨上一刀,却能换仇人早早赴黄泉,陆川延自我代入一下谢朝,也觉得很值。
说来说去,还是小崽子以为自己在孤军奋战,不敢相信陆川延会毫无理由地站在自己这边,所以想用自己的刺杀换来一个让陆川延针对刘家的理由罢了。
陆川延定定注视着谢朝,在他越来越心虚,差一点就要顶不住压力坦白的时候,终于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叹息一声,为小狼崽子找好了理由:“微臣知道陛下想要早日除去世家威胁,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以身犯险实属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