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所以你的见义勇为,是去救那孩子吗?”
利威尔点头。前妻笑了。
“那孩子现在又是你的谁呢,利威尔,打破你人生计划的意外吗?”
她的笑容灿烂而陌生,因为卸去了放在肩头的沉重的十年而前所未有的舒展。点滴快要见底,她贴心地帮忙按了铃,拉来棉被盖住利威尔冰冷的手背。然后她看看墙上挂钟,说她该走了,还有别的安排,言语里一派忙碌繁荣模样。
“你不让那孩子来接你吗?毕竟——”她指了指利威尔床头摆着的人际关系带来的战利品。利威尔说不用,他的前妻一眼瞧出个中缘由,不再追问。
“祝你好运。要是以后还有机会见面,我倒是很期待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利威尔是一个人出的院。把奇奇怪怪的慰问品带回家不是什么难事,感谢当代社会发达的物流与人文关怀,但出院签字成了最大的麻烦,护士同情地看着他左手艰难握笔,嘱咐了康复期间的注意事项,并为他出具了伤势证明。
“家人不来接您吗?”
利威尔笑。
“他在家里等我。”
他不是没想过让艾伦过来。事实上,在前妻离开后不久,某种接近于渴望的悸动就爬满利威尔整个心脏。他想见到艾伦,与他说说话,确认他还完好无损地、与自己一道活在地球上。想念最激烈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拿起了手机,诅咒完这个该死的世界,然后想他要见艾伦。
艾伦的姓氏排在通讯录的倒数,途中需要经过很多熟悉的名字。利威尔记性很好,能溯回几十年前去理清关系脉络,同事、客户、同窗、邻里、家族,旅途上萍水相逢的司机与乘客,曾经的妻子。通讯录太长了,长到每个人都需要分门别类,被塞进他生命的收纳箱,变成名片、身份与头衔。
他们叫什么名字,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不会有名字,他们是任何人。
利威尔在最后找到了他。
——艾伦·耶格尔。
艾伦又是你的谁呢,利威尔。
他收起手机。他想见到艾伦,想到心脏快因为盛不下想念而挤破他的胸膛。可就算这颗心真的掉了出来,他也要捧着,亲手拿到艾伦面前。
当晚的星空是粉末状,利威尔乘的士回家,看窗外掠过的城市夜景也散落成细碎星光。车拐入住宅街,道路狭窄,人影稀疏,利威尔放下窗户,听见伴着便利店开门铃响的夜风低吟。
他在便利店门口下了车,往家方向望一望。行道树挡住大半视线,零零星星的灯火从中掉下,被利威尔一把抓住塞进衣兜。便利店店员声音柔柔地向他问好,利威尔也微笑回应,店里渗着秋夜与蜂蜜蛋糕的气味,闻起来很像远行归家。利威尔在货架前站了一会儿,看见蜂蜜蛋糕已经到最后一天的保质期,他想了想,然后挑走了它。冰凉凉的包装与想要去见谁的一片心意放在一起,在胸口被捂得很热。
要是艾伦问起来——利威尔想,站在耶格尔家门口按门铃,心跳得比门铃声更激烈——要是艾伦问起来,他就说这是送给他的伴手礼。
没有人回应。
利威尔又按了一次。
依然无人应答。
利威尔开始觉得气管收紧。
“艾伦。”
他敲门,走廊回音很响,艾伦的名字在每面墙壁上来回碰撞。
“艾伦。”
“艾伦。”
艾伦,艾伦,你答应过的——
“晚上好,阿克曼先生,”有邻居下楼查看情况,“您找那孩子吗,好像已经很久没人看到他了。”
利威尔敷衍地挥挥手,是吗,他说,又敲了一次门。
“那孩子又惹什么麻烦了吗?”
这话惹得利威尔心里火气莫名翻涌。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他说,谢谢您的关心。
“您的手臂……”
“一点小意外。”他重复了一遍,“没有什么大事,谢谢您。”
邻居知道自己讨到没趣,尴尬地转身回去。利威尔掏出手机,给艾伦打电话,接通音响了很久,响的每一声利威尔都在想艾伦再次消失不见的可能性,到最后他几近绝望,你答应过我什么,艾伦·耶格尔,利威尔一脚踹到门上。
电话接通了。
“利威尔先生。”
“艾伦?”利威尔问,紧攥住手机,“你在哪里?”
“我在家。”
利威尔的气管突然通畅了。
“开门,”他很长地舒气,“我回来了。”
艾伦支吾一声,是吗。
“抱歉没能去接您。”
“你的赔礼道歉是送给别人闭门羹?”利威尔试着开了个玩笑,但对面没有回话,听筒里传来的气息不够平稳,像是枯等秋日将尽的梧桐叶。恰好最早一缕北风从西伯利亚跋山涉水赶来,利威尔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