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青年手上除了自己的行李,还提着她的两只旅行袋,被塞到极限,扭曲成内容物的形态,拉链都快被撑破了,想来是很重的。
齐小梅伸手要接,带着些歉意地说:“难得去一趟,临走亲戚非让我带这么多土特产回来,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受累了。”
“没事没事,我拿得动,”男青年却不撒手,又说,“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齐小梅婉拒,“这一路上已经太麻烦了,我家里人会来接我的。”
男青年并不觉得奇怪,她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家里宝贝着的,但要是就这么走了,又有些恋恋不舍。他于是放下手里的东西,从书包里拿出钢笔和一个工作手册,撕下一页,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她,学校的,家里的。
齐小梅笑,接过去,也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他,答应会给他写信,然后挥挥手,与他道别。
一直等到男青年走后,她才望向马路对面。
街边靠着一辆红色铃木小摩托,宋红卫正跨骑在车上抽烟,蓄一头半长不短的乱发,身穿蓝色牛仔裤,红白蓝格子衬衫解开三粒纽扣,就像外国电影里的一样。
心照不宣似地,齐小梅拿起行李朝他走过去。
心照不宣似地,他问:“又吹什么牛逼了?”
“你管得着吗?”齐小梅回,把他嘴上叼的烟拿下来扔了,说,“少抽点吧,臭死了。”
宋红卫说:“你嫁给我才可以管我。”
她骂:“死了滚!谁要嫁给你?”
宋红卫笑笑,倒也不在乎,看着她把才拿到的那张纸团成一团,同样扔到路边。
“干嘛扔了啊?”他嘲她。
她倒也无所谓,说:“人家大学生。”
这时候的人说起来都没什么钱,却又是最现实的,家住哪里,房子多大,几口人,甚至连祖籍都要被放在秤上经过精密的衡量,哪怕想要跨越一点点也是千辛万苦。
齐小梅自以为有跨越的本钱,却又不愿破灭亲手营造起来的幻想。因为比起真的发展出一段关系,她宁愿那人记得她,很多年以后还会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曾在火车上认识一个漂亮得好似电影明星的女孩,旅专生,家住静安寺,被宠爱着,无忧无虑地长大。
宋红卫也没再多话,接过她那两只旅行袋,想办法在车上找个地方捆好,嘴里嘀咕一句:“册那,什么东西这么重?!”
齐小梅给他解释:“都是广州特产,我哥哥谈恋爱,肯定要送点东西给他女朋友家里,我弟也喜欢吃。”
宋红卫说:“你有病买给他们。”
“是啊,我有病,总比你断六亲的好。”齐小梅任由他说去,熟练地把裙摆卷起夹住,跨骑到后座上。
宋红卫也上了车,却又转身,把她裙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大腿,这才发动引擎,驶上去往南市老街的方向。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宋红卫告诉齐小梅,马路市场要开夜市,他想再拿张执照。
齐小梅也告诉宋红卫,自己这一趟进了些什么货,连衣裙,文化衫,都是夏天最好卖的,过两天托运到了,再去火车站拿。
宋红卫品评,说:“侬吃力伐?生意本来就已经很好做了,上海厂家拿出来的等外品,新疆、内蒙的都来买,像抢一样的,干嘛还跑广州去进货?你这么跑一趟,也拿不了多少,赚不了几块钱。”
齐小梅不屑,说:“你懂个屁啊?生意做得好的摊位,谁没有几件时髦货。我进的是不多,但回来找差不多的料子,请裁缝师傅打样做起来,要多少有多少。”
“就你身上这种?”宋红卫也不屑。
“怎么样?活广告。”齐小梅甩甩长发,却是自信的,一路上多少人回头。
宋红卫轻嗤,他不喜欢人家都看着她。
摩托开进弄堂,齐小梅跳下来,拿上两只旅行袋就要往里走。
宋红卫在后面问:“晚上还出来吗?”
“干嘛?”齐小梅反问。
宋红卫说:“看电影。”
齐小梅说:“不了,太累,让我回去睡一天。”
宋红卫倒也不勉强,一条腿支着车,就站那里看着她。
“你怎么还不走?”她催他,“赶紧去出摊,今天礼拜天,这时候人该多起来了。”
宋红卫点点头,又发动引擎,把车开走了。
齐小梅走进去,在家门口看见楼下邻居家的奶奶。
“小妹……”奶奶叫她名字,却不看她脸,探头朝楼上张了张,说,“你爸妈跟我打过招呼,叫我要是看见你回来,让你到我这里坐一会儿,先别上楼。”
“做啥?我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