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兰站在门槛上,犹豫半天,还是以尽量平稳的语气问道:“小樱啊,我之前瞧见你窗户这儿不是有个中国结吗,怎么没看到了?”
“扔了,扔煤炉里了。”顾樱说。
孙兰快步走到煤炉旁,提开正架在煤炉上烧水的吊壶,只见燃着的红炭上粘着一块黑色的胶质状物体,隐隐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刺鼻的胶糊味。
孙兰将吊壶放回煤炉上继续烧水,慢步走回房间口,安静地站着,手靠在门框上,眼含柔情地望向房间里的顾樱。
顾樱可能注意到,可能没注意到,她的脑袋一直未曾抬起,只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门口的孙兰意识到是时候开始准备晚餐,她小幅度挪了挪步子,发觉双脚已经发麻,动弹不得。
她扶着门框,吐了些唾沫涂在眉毛上。
据说这个法子可以很快令发麻的双腿恢复知觉。
正涂抹着,孙兰突然听见顾樱叫了她一声,她下意识抬眸望去,瞧见顾樱依旧低着头,只是手上的动作已经停止。
顾樱跪坐在窗前,双手自然垂在两膝上,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眸子里漆黑一片。
她开口:“妈,问你个问题。”
孙兰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什么问题?”
顾樱将头抬起来,一双黯淡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孙兰,问得无比认真:“妈,你觉得我是个累赘吗?”
孙兰舒展着的眉眼顿时紧皱,她心脏仿佛被刺痛一下,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顾樱自顾自地历数从前种种:“我从小就体弱多病,特别是到了冬天,几乎每天都要喝中药调理,家里条件本来也不富裕,还要负担我的药费。”
“我半夜里咳嗽,睡不好觉,你在我旁边,也一直睡不好觉。我第二天不用上班,可你要上班,后来你不去上班了,只做杂活。”
“每年冬天快要熬不过去的时候,你就让我去乡下姥姥家,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你也以为我要挺不住了,才把我送得远远的。”
“还有每次……”
“够了!”孙兰厉声打断。
她颤抖着的身子一下子扑到顾樱面前,将顾樱整个人搂在怀里,眼里不停地流泪。
“你别说了,咱们家条件不好,也不是你那几副药拖累的,你爸每个月的烟酒钱都抵得上你的药费了。”
“我后面不上班,改去做杂活,是因为你爸的原因,和你没什么关系。你爸当年身份没恢复,我哪份工作都做不长,只能去做杂活。”
“至于每年冬天把你送去乡下姥姥家,是因为咱们在城里没法天天二十四小时烧煤取暖,你姥姥家可以整天在家里烧着木柴火堆,把你送过去,也是希望你能熬过冬天。”
孙兰颤声说着陈年往事,语气里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慌张。
她说完干净利索地擦了擦脸上的泪,一脸郑重地望向顾樱:“你不要多想,你不是家里的累赘,所以你得答应我,你以后别说傻话,也不可以做傻事。”
埋在孙兰怀里的顾樱探出一个脑袋,直直望向面前的人,亮晶晶的眼睛里藏着几分狡黠:“妈,谁说我要做傻事了。”
“那你刚才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孙兰因为顾樱刚才那番话,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顾樱偷偷瞄着孙兰红润的眼眶,有些心疼又有些歉意。
她抱住孙兰,把头埋在孙兰的胳肢窝,语气闷闷:“果然只有家人不嫌弃我。”
孙兰从这句话中听出少有的怨气,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缘由,她拍拍顾樱的背,哄小孩似的:“你哥昨天给你留了肉片,我去热给你吃好不好?”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肉片放进锅里翻炒几圈,很快发出诱人的香味。
令人垂涎的肉香味顺着空气飘了出去,消散在整个大院上空。
张冬玲扔完垃圾回来的路上,一阵风飘过,浓浓的肉香味随风闯进她的鼻腔。她站在原地,皱着鼻子嗅了好几下,没判断出来到底是哪家在做美食。
对方手艺一定不错,这香味,比她下厨时要好闻多了。
又是一阵风飘来,香味不知所踪,张冬玲若有留恋地走回家。
归向荣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见她进来,指了指旁边的茶杯:“空了。”
张冬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空了你不会自己倒,还非得等我回来替你倒,我活该服侍你一辈子啊?”
吐槽归吐槽,张冬玲还是顺手拎起脚边的暖水瓶,给空了的茶盅倒上满满一杯热腾腾的水。
倒完水,张冬玲放下水瓶,朝着房间门口望了一眼,用脚踢踢归向荣的脚尖,询问:“希文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