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淫官场,平步青云,断不是靠那副病恹恹需要人同情的虚弱样。
谋断、胆气、豁得出去,缺一不可。
“求求您了,看在两家长辈交情的份上吧!”
梁柏像听到什么好玩的事,嗤笑,“这时候想起故交之情了?”
见梁柏无动于衷,江泓又跪行到欧阳意裙下,哀求道:“意妹妹,不……久推官,我们相识相知十余年,小时候,我教你写字、画画,这些你都不记得了,但我们之间的情谊是真真存在过的啊……”
语调轻柔娇弱,任凭谁听了都会心碎。
“泓哥哥现在跟我提过去?”
淡漠的嗓音,冰冷的表情,还故意唤他“泓哥哥”?
江泓终于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欧阳意一扯裙摆,后退半步,不想与他有接触:“什么青梅竹马,我不过是你掩人耳目的工具罢了。”
“意妹妹,你……”
江泓却再说不下去。
终于看出来,他的意妹妹是真的失忆了。
以前的欧阳意是绝不会出现这样严肃、果决的表情,眼中蕴藏巨大的坚定力量,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任他搜肠刮肚花言巧语也无法打动半分。
接着是很长的安静。
欧阳意兀地笑了,“浪潮阁的宁郎君,你准备什么时候接他出来住?”
“宁郎君”三个字一出,江泓脑中似有惊雷滚过,轰地一声,把他吓傻了。
吞天食地,顷刻间只觉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浪潮阁什么地方,长安有名的销金窟,那里能叫“郎君”的能是什么。
男娼,兔儿爷。
“我的一位同僚有次在浪潮阁亲眼见过你们。”
这位“同僚”自然是夜店女王顾枫同志。
有次顾枫休沐在浪潮阁玩了三天三夜,无意中见到江泓和宁郎君大汗淋漓的模样。
用顾枫的话形容,那真是“一朵雏菊绽放在深山老零间”。
无须挑明,欧阳意凉凉道:“你化名洪江当了浪潮阁五年恩客,宁郎君当了你五年的姘夫,泓哥哥,这点你没骗我,你还真挺长情的。”
顿了顿,又补充,“泓哥哥这次准备如何作答?沉默是金?”
江承典跌坐在地,呆呆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话到此处,傻子都该都听懂了。
母亲在绝望中自裁,父亲始终不肯续弦,渐渐地,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痴情种。
满腹经纶的情种,独自拉扯孩子的鳏夫,衣带飘飘的江郎中,尽博好声名。
但家里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与亡妻形同陌路——
接过妻子为他熬夜缝制的衣裳,他连个笑容都没有;妻子病重卧榻,他正眼也未瞧过几次;妻子丧礼,他冷静得像个看客。
妻子活着尚且得不到半点宠爱,怎么可能死后会得到丈夫的日思夜念?
所以家里上至父母下至仆人,又以为江泓是对欧阳意余情未了,他在父母和儿子面前确实也是这么表现的……
任谁也没往那方面想……
不知过了多久,江承典才找回自己的神志,“爹……她说的是真的吗?”
少年问出这句时,神情安静得很,骨子里的恣睢疯狂似全消失了,又变成一个楚楚可怜的小乖乖。
江泓的眼睛甚至不敢去看儿子,颤声道:“是爹对不住你们娘俩……是我的错……”
“你对不起的人只有妻儿吗?!”梁柏喝问。
江泓眼中有挣扎之色,“你们想说什么。”
“十年前,意意失踪那日,亲口对娘说是上你家,但事后,你矢口否认你们见过面。”
康素君对十年前的情景记忆犹新,他回答时眼里难掩的慌张,守在女儿病榻前一再确认她失忆的真实性甚至超过对病情的关心,最后没过多久他也离开商州……
彼时康素君还当江泓这孩子因为不能娶她而心中有愧……
实则是心中有鬼?
细节渐渐连接成线,编织成可怕的可能。
如若他真心真意爱着曾经的意妹妹,是不会一边在家人面前表演深情款款却在其相亲时都不递出橄榄枝的……
是什么原因造成对这种“爱意”的难以兑现呢?
不得不由人恶意揣度他在说假话!
梁柏声线阴沉得可怕,“意意失踪,是你所为?”
他微微垂目,墨色的瞳仁漩涡般幽深,摄魂夺魄,威严肃杀,气场如地府阎王。
沈静见状,也心里一突。
江泓吓坏,忙摇头,“不不不,断然不是。从小我便将久推官当作妹妹疼爱。”
“但她的失踪也与你有关。”
“这……”
江泓垂头,半晌不语。
万般思绪涌过,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后,他抬起头,轻轻道:“是,是我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