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我自己打车回去就是,不算什么大事。”
我没来得及开口,顾柏川已经抢了先:“要不然一起回去吧,你一个女孩,自己打车能行?”
我将“女孩”俩字放在口中反复咀嚼,尝出了几分酸味,但我是同意顾柏川的说法的,于是我闭了嘴站在旁边,不再发表意见。
纪从云只是摇头,她说:“好不容易买了票的,你俩后面可得好好听,至少要将我这份听完!”她说得理所当然,半推半搡将我们押回雅间,按在圆凳上。
我再抬眼时,纪从云的衣角已经消失在视野里,演员还在台上挪着碎步,我听得格外认真,心想着这样也算是帮纪从云反抗了她的爹妈——即便我连人家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可我早已将所有成年人划出了我的阵营之外,于是就成了“敌人”。
等我和顾柏川从会馆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势渐大,五点多,天色已经完全黑暗,路上的车流全部大开灯光,红的尾灯,白的前灯,在四散的光晕里可以看到雨水密密麻麻落下的痕迹。
“这哪能打到车。”旁侧一个男生抱怨起来。
站在他左边的女伴怼了回去:“就是的呀,早就跟你说了今天要下大雨,你还非得要出来。”
第16章 35-38
我和顾柏川站在会馆门口的房檐下头,一时间有些失语。说来也巧,原本是可以叫阿鹏哥开车过来接我们(他追随顾严一起转去地方了),但顾严今天刚好有外出,带着司机走了,至于我家的车一早就被我爸开出去……
如此一来,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来是打车回去,二来就是公交。
“或者也可以在这里等雨停再走。”顾柏川插兜站在我旁边,提供了第三种选择。
我望了一眼天空,心说,这雨下一晚上也停不了。
我迈开步子往前走去,一把伞架在头上形容虚设:“走吧,下雨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在那一场雨来临之前,在北方生活习惯的人,很少会想到一场雨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威力,我更是如此。我在脑海中期待的是一场雨中飞奔的浪漫场景,然而现实却将我冰冷拍下,我也不清楚,如果我能早点预料到后果,还会不会选择踏入这一场雨。
2012年7月21日,北京一场暴雨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惊心动魄,曾经我不理解的“灾难”二字,终于在我十二岁那年,它向我掀开一点衣角,我得以窥见它触目惊心的内里。
公交车停下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巨响。
我坐在车内靠窗的位置上,看窗外雨水犹如瓢泼从窗户上淌下——已经看不出水滴的形状了,整个情形好像是有人拿着高压水枪对着汽车在喷,在车子停下的同时,整个车身忽然向下沉了沉,蓦地又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推力将它顶上来。
灯灭了,车内陷入黑暗。
好在外面的路灯还亮着,橙黄色、昏暗的光,我可以模糊看到窗外的情景:马路变成河流,灌木变成水藻,没有行人,前面横七竖八停着几辆小轿车,它们有的已经全然熄火,有的还亮着尾灯,刺眼的红,在一片水雾中变得诡异又骇人。
起初,车内是安静的,满车厢的人坐着或立着,我的耳朵里只能听见窗外雨水的声音。
随后,一个男人的声音扬起:“哎师傅,怎么回事啊!”
他的嗓门很大,贯穿车厢前后,所有人都听见了,于是车厢里开始响起窃窃私语,由小变大,变得嘈杂、混乱。
“什么情况?”“走不了了吗?”“往前开啊,我家孩子还一个人在家呢!”“别挤!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赶着回家!”“到底怎么回事……”“有积水。”“多深?公交车过不去吗?”
那些声音就是盛夏夜里的蝉鸣,也像是田里呼啸而过的蝗虫,它们让我感到焦躁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开始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我捂上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盯着脚底的地面,我可以感觉到,有一些冰凉的东西开始蔓延上来了。
公交车进水了。
十几分钟之前,我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一场大雨,雨水从天而降,好似花洒,而就算被淋也不过是洗了个澡而已……谁会害怕洗澡呢?总之我不会害怕,于是我拽着顾柏川上了回家的公交。
发现这件事的不止我一个,很快,人群中出现了骚动。最开始表露出来的是愤怒,几个男人开始吼叫,要求司机开车往前离开低洼地区,甚至有一个跑过去抢夺方向盘,试图将公交车重新打火。
车厢前端陷入混乱。
我扭头转向顾柏川,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借着微弱的光,我可以隐约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好似唯一能慰藉我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