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抚上额间,又慢慢朝着泉池的方向走去,心中走马观灯似的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回忆了一遍,又一帧一帧地放着暂停键。
直至最后,她脚下一空。
玉宸倏地回过神来,低眸望向下方流动的泉水。
犹豫了片刻,她轻轻换下了衣袍,赤着脚踩入水中。
*
昆仑山中,修行本无岁月。
不过因近来纷扰迭起,而多了几分不平静。连带着时间的流逝,也添上了些许说不出的真实感,与自古以来的厚重与怅然。
比方说,琼霄娘娘领回了自己的课业,在与妹妹碧霄的讨论过程中,险些毁掉所居山庄,已被长姐云霄强行镇压。目前三位已齐齐迈入静修大业,待修为更进一步,继续完成课题论文。
比方说,参与过课题研讨的诸位同门,纷纷陷入学术报告的深渊,批量进行着流水账生产线,力图发表「到此一游」感想,勤勤恳恳地叙述着幻境演化过程。其间,还要惨遭二师伯冷漠批语,实在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再比方说,太乙真人在炼器事业上猛下苦功,茶饭不思,后被忍无可忍的广成子踹去修理同门师兄弟的法器,意外于昆仑天池处收获了一颗灵珠子,只待日后吸取天地精华化形而出。
如此这般,无穷往复。
正所谓:
“昆仑玄境山外山,乾坤阴阳有洞天。”
“只问真君何处有,不向红尘寻剑仙。”
大劫的酝酿悄无声息,远在战争之前便已布好棋局。而这絮絮的红尘纷扰,何曾真正惊动昆仑半分。
万年不改的寂然冰雪,仍循着旧例,缓缓地落着,浸染着同样冷硬的大地。而覆满冰雪的土壤上,照常盛开着灼灼不败的花。
三清庇佑之下,这巍峨群山,本就是世间难寻的清静之地。
太一的信,便是于此时送达了昆仑。
于是俗世的一角,又隐约揭开了帷幕。
“通天吾友:展信佳,见字如晤。
昔日一别,甚为想念,不知吾友近来可好?余有一事,欲告知于君。天庭九阙之上,近日有一道友意外至此,疑似截教门下。其容色姝绝,着月白道袍,额间有一朵灼灼红莲,由于其尚且昏迷不醒,便暂且于娲皇宫中安置。
余思虑再三,寄信于昆仑,盼君来此,接回小友。太一。”
展开的信笺落于桌案,斜斜地压了一块镇石。清风散入窗榭,哗啦啦翻起一阵声浪,回荡在无人的室内。
昆仑的雪,又似大了起来。
通往昆仑山脚的一路上,少有门人弟子出没。
匆匆走出殿宇的通天,面容冷峻,手掌于袖中攥紧。他步履匆忙地走过长长的廊道,又在撞见太清时,微微松了手中三分力道,沉声唤道:“大兄。”
银白的雪簇拥着道尊的白发,仿佛周围又冷寂了几分。
太清手中执了一卷道经,闻言抬眸望向他,略微蹙了一下眉。身旁跟着的玄都愣了一瞬,从道法中回过神来,低头行了一礼,转而往旁边退了几步。
太清抬了抬眼:“要出去?”
语气却带着肯定的意思。
通天略一颔首,心沉了半颗,无法安定地在胸膛中滚动。
太清轻叹一声,并未多言,随意地将手中书卷递给玄都。他上前几步,抬手拾去通天发间沾染的雪花,又为他细致地整理了一下衣着。
通天微微怔住,对上太清柔和几分的目光,又带上一丝茫然地唤他:“大兄?”
“早点带玉宸回来。”太清却不多加解释,只凝眸望着他。
道尊微微含笑,从容不迫:“外面的世界虽好,也是不及家中的。”
风絮絮地掠过身侧,仍是同样的无情淡漠,却一点一点地眷染上几分颜色。白茫茫的一片昆仑,仿佛陡然温暖了起来。
通天阖了阖眼眸,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笃定,自唇角绽开灼灼的笑意,略一上扬,又显出几分肆意来:“放心吧大兄,我一定会把人完好无损地给您带回来的。”
太清不由失笑:“那为兄就等着了。”
他便目送着通天远去。
太清拢了拢袖间灌入的风,回首望着幼弟远去的背影,直至其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通天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又回过身遥遥地朝他摆了摆手,方才继续向前。
良久,太清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唤了玄都一声:“之前为师讲到哪里了?”他随手接过弟子捧上的道经,翻到之前的地方,继而慢悠悠地讲解了下去。
在玄都看不到的地方,太清眼眸里掠过一丝浅浅的忧虑,转而沉坠入眸底。
“也不知这变故……是好是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