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个痴字了得?
鸿钧将视线投向伫立于此间的楼阁,浮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眼眸闪了闪,指尖无声抵上掌心,撞出微微的刺痛之感。
道祖面色如常,瞧了几眼,转而对着浮黎开口道:“我徒既然闲来无事,不妨陪为师聊聊。”
浮黎闻言,袖中的手指微动,面上仍是不见诧异。
他抬眸瞧了瞧鸿钧,随即垂了眸,毫无异色地应了一句:“是。”
鸿钧便自然地上前几步,曳地的道袍轻轻拂过足下玉阶,掠过葳蕤草木,侧身自他身旁经过。
浮黎微垂着眸,眼角余光收拢了道祖绛紫衣摆的一角。
他瞧着鸿钧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微微叹息一声,又抬起手推开了楼阁尘封的门扉,令皎皎皓月星辰,再度踏入室内。
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漫游四野,信马由缰,难得自在。本该沉闷难言的气息中,偶然遗落了一缕隔世的莲香,飘飘渺渺,却被浮黎轻易捕捉。
他眼眸沉了沉,不动声色地望去。
鸿钧似乎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语气仍是分外平静:“阿宸之前便住在这里,静心自省,与外界隔绝,守半分安宁。”
他侧首望向浮黎:“要进来看看吗?”
浮黎微微抿唇,探究地瞧向道祖,似是不明白他师尊的想法。他静了静,方道了一声:“谨遵师尊吩咐。”
他仍是维持着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唯有克制到几近压抑的情绪,一寸寸漫过心头,似烈火灼烧于荒雪之上,荒诞不经,抵死纠缠。
是孽障。
浮黎分外清醒地想着,目光又淡淡地瞧去。
此间景致一如先前,原封不动地保留着玉宸离开前的痕迹。清清淡淡,未见半分奢华靡丽之处,又不至于显得寡淡无味。
他一眼便似望尽,又平白生了流连之意,辗转几次,近似贪婪无度。
如此,便是望不尽了。
“阿宸喜欢这里吗?”良久,浮黎倏忽开口,望着端坐于书案边的师尊。
他似乎诧异了一瞬,随即,又微微摇了摇头,静静地凝视着他,叹息道:“浮黎,玉宸不喜欢任何束缚住她的东西。”
“但她最后仍然选择了您。”浮黎轻声道,“碧游也好,紫霄也罢,昆仑便这般不好,让她至死也不肯回去?”
圣人微微勾起唇角,在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瞬间,掀起一抹冰冷至极的讽笑。
道祖微微叹气,凝视着浮黎。
他抬眸望向他,平静地开口道:“这便是你在幻境之中,不惜欺天罔上,也要选择将她囚禁在玉虚宫的理由吗?你这般想将她带回此界,到底有多少是出于关切,又有多少是出自私心?”
室内静了一瞬。
浮黎慢慢瞧着鸿钧,似奇异又似恍然。
良久,他指尖微微按上心口,垂首低眸,笑意凉薄:“师尊所问,怕是连我自己,也看不清了。”
*
太初界的雨下得漫无尽头,无休无止。以天地之大,唯有浩浩无尽的水雾弥漫在视线的每一处,漫过山岗湖海,杳然不知归处。
一气垂眸望去,自袖中轻描淡写地探出长指。
水镜中的画面逐一变换,自巍巍昆仑,又至浩浩东海,长辞万里,不见归期。
命数百转千回,唯有这一条路,始终清晰明彻,落入道祖眼中。
通天彻地的圣人似有所感,回眸望来。
红衣青年执着那把琉璃玉伞,宽大的伞面将两人细细庇护在下方,隔开了纷纷扬扬的雨丝。
少女微微仰首,墨发逶迤,眸中含笑,仿佛不谙尘世半分晦涩。唯有北辰濯濯,悄然入梦。
青年便又垂了眸,轻轻笑了起来,拉着少女的手,赴此征途漫漫。
一气轻按额头,眸中到底染上了几分无奈之色。
太初幽幽的声音自他身旁传来:“这就是……徒大不中留吗?”
一气淡淡地瞥了祂一眼,手指微扣桌案,颇带几分沉吟之色。
思虑一二之后,道祖徒然长叹一声,眸中却隐约带些笑意:“罢了,既然通天想要摘星揽月,为师倒也不是不能,帮他一把。”
太初瞧他:“不怕对面找你麻烦?”
一气面不改色:“此事归根结底,要看他们两人的造化。缘法天成,岂是旁人可以轻易变更?”
一气:“更何况,你我位于这紫霄宫中,平素里无甚大事便出不得半步。就算对面真的找上门来,贫道难道会推脱不了?”
太初:“……”
朋友你这有点过分啊。
一气面色平静,并不在意自己刚刚说出了什么无赖之言,只定定地盯着太初看,直看得对方不自在起来。
道祖忽而缓声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怕他们两人最终失之交臂,缘分成空。但话又说回来,凡人口中,逆星命流转,违天道冥冥。不正是此般?左右不过是麻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