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碧色的眸中,再度映入了漫天倾覆的雨,与她所珍爱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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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天庭之上,自太一归来后愈发明耀的宫阙,巍然屹立于群星笼罩之下。
明月皎皎,无声投下清澈如水的光影。令这长夜漫漫,独不见孤寂。
统计完下界降水量的妖族大臣急匆匆地踏入宫阙,向帝俊汇报情况。同样伫立于殿上的太一微微皱眉,侧首望向帝俊和羲和。
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淡了淡,眉梢微微挑起,似掠起几分耀日熠熠的辉光,听着那位妖族大臣一板一眼的汇报:“自前日至今,天河水位持续降低,下界降水连绵不止。昨日询问过四海龙宫,皆告知并未有干涉降水之举动……”
帝俊敛眸沉思:“四境可有洪水出现?”
大臣肃穆地整了整衣袍,垂首答道:“未曾。”
帝俊闻言不语,指节若有所思地轻敲桌案,眉宇间暗藏一寸幽光:“百川汇海,海可兼负?”
主管此事的大臣未生迟疑,平声道:“千河万湖,一如平日;四海虽汹涌不息,海面未见上升。”
“那这水,是去了何处?”太一懒散地开口,眉目携了三分春辉,笑起来愈见清朗,却令人油然生畏。
大臣垂首肃立,声音愈发恭敬:“微臣不知,但据我等推测,或许沧海之下,尚有玄机。”
羲和执扇轻摇,目光轻轻自这几人身上移过,殿宇正上方的琉璃灯徐徐落下轻柔的光,照彻着这象征着权力与尊贵的殿宇,又慎而又慎地晕染开她眼角一寸极盛的红。
帝后垂眸一笑,那红又似燃烧了起来,愈显灼灼之辉:“天河之水不归,后果如何?”
“千里干涸,草木枯折。”
大臣谨慎地望了望宫阙上方,犹豫了一瞬,仍道,“天河之水若是长久无法更替回转,或致引力变换,以致周天星辰崩塌,也未尝不可能。”
殿内便静了一静。
帝俊轻轻按住羲和的手,慢慢地笑了起来,眸底又透着些冷意:“依贤臣之见,我等当如何?”
妖族大臣拱了拱手,直起身来,认真答道:“禀告陛下,若说上策,当属查清四海之下的玄机;中策,截取雨水,阻止降雨。然而据微臣观之,此雨来历不明,我等未必能阻止其降落;下策,便自人间取水,蒸发升华,使天河之水重归此地。”
帝俊慢声道:“可否由水神成云致雨,解一时之难?”
大臣微微颔首,又紧接道:“此非长久之策。”
帝俊环视一周,倏忽笑道:“也就是说,现在人间忧虑降水无尽,吾等坐拥四海,却要忧心天河断流?”
太一随手弹了弹衣襟上不存在的尘灰,正色道:“兄长莫急,我先去瞧瞧?”
帝俊望了他一眼,沉吟许久,轻轻颔首:“如此也好。”
“倒不过是麻烦了你,刚出了趟远门,现在又要为此事忧心。”
帝俊瞧着弟弟,微微叹了一声:“便是停战的当下,安稳日子,亦是难得得紧啊。”
太一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朗声笑道:“与吾友一道把酒同游,岂非人间乐事?既得了百载闲情,如今正好回来做些正事,也是应有之理。”
帝俊便支着下颌,斜斜地瞥了他一眼。
太一无辜地回望着他:“兄长?”
“我在想,我好好一个弟弟,心心念念惦记着他挚友。让人忍不住疑心,昔日父神是否搞错了点什么,比如,你们两个才是亲兄弟?”帝俊眉头一挑,凉凉道。
太一沉吟片刻,忧虑地看了他一眼:“您这话说的,是想和玉清圣人当兄弟吗?”
羲和轻笑一声。
帝俊无奈地望了她一眼,伸手扶额,挑眉道:“为兄想来,罪不至此?”
太一摊手道:“您开心就好,弟弟我哪敢说话。”
我看你敢说话得狠。
帝俊幽幽地叹了一声,侧首望向伫立在一旁的妖族大臣:“如此,便劳烦二位了。”
太一方不再言笑,正容肃色,与大臣一道行礼:“谨遵陛下之令。”
待直起身来,姿态慵懒的青年微微勾起唇角,长袍猎猎,携起半寸日轮辉芒。
太一自然地向两人挥了挥手:“哥,嫂子,放心吧。”
帝俊轻嗤一声,眉目又无声柔和了三分。
羲和看在眼里,唇边微微含笑:“早去早回。”
太一笑意灼灼地应下:“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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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宫墙之下,帝俊方收回了视线,侧首望向羲和,沉声道:“太一之道,恐为我所耽搁。”
羲和毫不意外他的话,此时微微抬首,凝视着他的目光。
帝俊静了静,低声道:“帝王之道,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太一却不同。过多干涉尘俗之事,到底……有碍修行。还有,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