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
他用力捏了捏鼻梁,苦笑道:“陛下还是在意了?”
想想也是,陛下的心思一贯深不可测。很多东西,他就算信了,也未必会全信;就算不采信,也不会全然不以为意。何况他对陈晏,一直都是一边用着他,一边又防备着。那种微妙的疑心和忌惮,从来就没有卸下去过。尤其是在陈晏已经变成了太子的现在。即使他们拔出了孟恩谋逆这根刺,但是历来太子上位,几乎都是以前一任帝王的陨落为代价,这是天家父子绕不开的。虽然知道以皇帝的性子,既然立了太子,就不会轻言废立,但赵长起的心还是忍不住拧了一下。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甘勉早就候在一旁。
见陈晏下来,他低声道:“众人已在议事堂中等候殿下。”
陈晏走在廊中,日光一痕一痕从他身上滑过,映得他那双看不出神色的眸子,仿佛时明时暗。
看上去,说不出的冷漠,说不出的遥远。
甘勉收回了视线。
忽然的,他想起了顾凭。这几年,大约是因为有那个人在,他都忘了殿下面无表情的时候,那神色真是冷到让人骨头缝里都在发寒。其实这才是陈晏之前最寻常的样子。那些顾凭还没有出现的年月里,秦王府一直都是这么安静着,殿下也一直是这般,从来就没什么表情,便是笑的时候,那眼底也是孤冷的。
……这一幕,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了,甘勉抿了抿唇。
他忽然听见陈晏问:“顾凭那里怎么样了?”
“沈留三日前已经出发,估计这时多半快到宣平了。有他在,顾大人应当无恙。”
顿了顿,他又道:“根据线报,北狄主攻的是绛城方向。若是消息无误,那么顾大人所在的宣平镇,现在应当还算安全。”
他说完,却看见陈晏垂下了双眸。
甘勉:“殿下,怎么了?”
陈晏摇了摇头,慢慢地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去攻绛城?”
甘勉一凛。他自是知道,陈晏于兵家的造诣是到了何等程度。对陈晏来说,很多时候他在面对一场战争时,所指挥的根本不止是自己手头的军队,甚至连敌军的调动也都在他执掌之中。这种掌控,是因为敌方将帅们所有的心思和谋划,在他的眼里,就像摊开在太阳底下的肚肠那样,一眼可辨。
这种近乎鬼神一般的洞彻,所谓知己知彼,所谓料敌于先,真不是说说而已。
甘勉:“殿下是觉得,这地方不对?”
陈晏没有说话,沉思了好一会儿,他道:“线报太少,不好妄断。但……为何是绛城?”
宣平历来便是与北狄交战时首当其冲的重镇。而且,以他对拓邪的了解,一旦起兵,这个人一定会选择顾凭作为他攻击的首位目标。若不是因为冬狩大比上他的杀机实在太强烈,陈晏也不会一回到凤都,就令沈留立刻将手头的事务交接下去,然后赶往宣平保护顾凭。
但为何这一次,他们偏偏选择绕开宣平,转而去攻打绛城?
陈晏停住步。狂风吹起他的衣袖,扬起他披散的墨发。那双黑彻的眸子一动不动。
他突然道:“传信去宣平,让他们早做防备……我怀疑北狄的骑兵,可能不止一路!”
作者有话要说:
‘岁星入太微宫五十日,占曰人主易位’等句(天文占卜相关),出自《后汉书》
晚上6点加更一章~
第77章
第二日,在出征仪式之后,陈晏率大军开拔。
那颗足足闪耀了十余日的国皇星,虽然已经消失,但民间的不安和议论却并没有停止。望着军队激起的征尘,不少百姓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惶忧之色。
滚滚黄尘中,大军行至陀岭,扎寨歇息。
姜霍正在帐中睡着,外面忽然喧哗声大作。
那些踢踏声,号喊声实在是刺耳,姜霍慢吞吞地睁开眼。
凝了一会儿神,他坐起身,走出了帐子。
刚一出去,便有好几道目光不客气地向他刮过来。
还夹着私语声:“日日不是在帐中睡,便是在马车上睡,他何不直接请辞回府?”
“这样的随军监理,哼,我真是第一次见。”
“好生荒唐……”
这些议论和目光,这几日姜霍已经领过无数次了。一开始众人还顾忌着,便是不满,也少有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的。但是,当他在兵卒们辛苦跋涉的时候,自己坦然自若地趟在马车里睡觉,还睡得十分旁若无人时,那些不忿就开始不加掩饰了。
似是觉得有意思,姜霍笑了笑。
他道:“是出什么事了?”
这句话,是向他身后的赵长起问的。
赵长起:“刚收到急报,绛城失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