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雪焰睡醒后看见的第一样风景,是课桌边角上垫着纸巾的栗子仁。
很多粒剥得干干净净的淡黄栗子仁。
他同时感受到肩上轻轻降落的分量。
贺桥正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他看见在肩膀处徘徊的深咖衣领,还有带来衣领的指尖。
像个未完成的拥抱。
“不用给我盖衣服,我醒了。”池雪焰说,“你不困吗?”
贺桥显然没有睡觉。
不仅剥了很多糖炒栗子,他桌面上的笔记本里,甚至还写了不少字。
是赵老师课上讲的内容。
池雪焰的困倦立刻被惊讶驱走了不少,反射般问他:“你能听懂吗?”
贺桥诚实地答道:“不能。”
“那你还做笔记?”
“提前预习。”他说,“或许明年的年度报告,会写得更好一点。”
池雪焰忍不住笑了:“明年也帮我写吗?”
“嗯,你需要吗?”贺桥问。
“应该需要,如果还在做牙医的话。”
池雪焰语气感慨地评价道:“你真的很喜欢研究这种古板的东西,从新闻到报告。”
“比我中学时的同桌更有钻研精神,他每次帮我写的文章都差不多,经常自己抄自己。”
所以老师其实早就发现他上交的活动感想有人代笔,只是一直没有点破,保持着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逢场作戏。
如果贺桥是他当年的同桌,老师估计发现不了。
他肯定会把每篇感想都写得很不一样,像生命中每个不尽相同的日子。
池雪焰这样想着,仿佛仍没有睡够,他依然懒洋洋地趴在大学教室里的课桌上,仰着脸打量身边这个更令他心仪的同桌。
在这个悠长而短暂的瞬间,他的模样看上去既像是如今爱讲故事很会哄人的红发牙医,又像是曾经在舞台上心无旁骛弹着贝斯的黑发大学生,还像是更久以前等待着同桌替自己写完无聊报告的稚气少年。
他只是很平常地笑着,在风中盘旋飞舞的尘埃却如梦似幻,恍然吹散时间的褶皱,岁月因而成了一种灿烂的游戏。
“是啊。”贺桥久久地注视着他,轻声回答,“我很喜欢。”
第三十六章
池雪焰觉得, 贺桥在说这句喜欢的时候,眼神格外认真。
好像是真的很喜欢。
所以池雪焰想了想,又扫了一眼他的笔记本, 伸出手指在纸页上轻点:“这个写错了,是克拉霉素,不是克林。”
容易听错和记混的两种抗生素。
在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贺桥很快划掉了错误的字,写上正确的名词。
池雪焰上一次看到贺桥的字, 还是在透过望远镜看见的窗口纸条里。
他的字迹很好看,清隽有力, 仿佛天然适合在雪白的纸页上, 写下最端正规矩的笔记。
池雪焰又莫名其妙地被这种想象取悦了。
待在专心致志的好学生同桌身旁, 他总算放弃了坏学生的懒惰姿势, 笑着坐直。
接下来,他用十分缓慢的速度, 和仍在继续听课做笔记的贺桥一起瓜分了桌上已经剥好的糖炒栗子。
板栗品鉴大会结束的时候, 赵老师这堂催眠的药理学大课也迎来了下课铃声。
这期间,池雪焰没有再次睡着, 即使一旁打开的窗重新被关上,教室里恢复了足以叫人睁不开眼睛的温暖。
不过, 在赵老师足以洗涤任何心灵的舒缓语调下,他多少有点魂不守舍,全程神游天外。
两人从教室离开时,借来的东西还给了真正的大学生们, 只带走两页写满笔记的纸, 还有一袋栗子壳。
贺桥归还东西后收起了纸, 池雪焰则提着袋子, 径直往外走,去找垃圾桶。
直到他被贺桥有些无奈的声音叫住。
“你的外套和帽子。”
贺桥拿起池雪焰忘在桌子上的外套,以及那顶黑色帽子。
他听见后,停住脚步转身,随即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等贺桥把衣服递过来。
浑然不觉周遭的其他人投来的目光。
最平常普通的阶梯教室,原木色的桌椅,头顶的白炽灯,玻璃窗上淡淡的雾气,一切平凡的风景都成了陪衬,最耀眼的一抹红。
池雪焰正朝他笑着,向他伸出手,也只看着他,语气亲昵中带着调侃:“有没有觉得我的外套很重?”
短暂的出神后,贺桥走到他身边,轻轻将帽子替他戴好,动作像普通好友般自然。
帽檐和同伴的存在,一起妨碍着别人悄悄打量的视线。
贺桥同时抱着两件外套,的确感受到属于池雪焰的这件有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
“是重一些,里面有什么?”
“有金子。”池雪焰一脸认真地开着玩笑,“晚上要用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