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片刻,他从容地收回手。
“解不了了。”
*
五月十日,破晓,细雨如絮。
白鹿再次来到洞窟里,看望那昏暗里的小草妖。
祂等了一会才开口:“后生,两天了。”
混沌里的少年抬起头来,神情带着些许茫然:“两天了……”
“今天是竹醉日,你在这待三天了。”
“竹醉日,这样啊。”他茫茫然地摸了把眼睛,笑了,“山神,我还是没等到交代。”
“那你死心了么?”
他答了别的:“我这两天回想了一遍,我到鸣浮山之后的一切。”
“想到了什么?”
“是个笑话。”
晗色扶着墙一点点地站起身来,拨开挡住视线的短发,以为这样就能看清前路,但视线还是有些模糊。
他摸摸自己的手,苍白地笑了下:“时候到了,我要走了,再不来了。”
白鹿的泪沟似乎在微光里变湿润了,祂缓缓走到他面前去,以发着光的鹿角轻轻抵住他的手。
“吾以神之名,赐汝新福祉。”
“天地不可追,来路不可阻。”
晗色抬起手轻轻放在山神的鹿角上,看着白色的微光笼罩住自己的手,像经历一场温柔的梦境,亦或一场遥远的过去。
他单膝跪下,伸手抱住了白鹿,由衷地感谢祂:“谢谢你,阿朝姐的信仰。”
白鹿在他怀里轻蹭了两下:“也谢谢你,陪伴和保护了我的子民。祝你出了樊笼之后,找到自己的信仰。”
“好。”晗色郑重其事地点头,一抬眼看见了洞窟三面墙壁上镶嵌的无数灵石,还有那柄封在冰里的刺过他左肩的灵剑,眉眼弯了起来。
“啊……不过我这回得拿点路费。好歹当了好一段为奴为娈童的日子呢,要是空手就离开,那也太吃亏了。”
半刻钟后,曙光照满鸣浮山,而细雨如絮。
鸣浮山一如既往的生机勃勃。
山神白鹿走在祂的领地内,悄无声息、无形无迹地将一位青衣少年护送到结界外。
少年自己编织了一顶斗笠,随意地扣在了头上。
细雨无声,身后百山竹叶婆娑,似有风铃喑哑。
他一只脚迈出了鸣浮山的结界,心头如绞。
不过,虽觉锥心裂魂,在逃小香猪但也彻底将这一块腐肉剜去,如此甚好。
他再迈出另一只脚,忽而想起不知哪儿看过的一句没头没脑的诗:“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
他继续迈出鸣浮山,半步不回头。
“再见啦。”
如此,西出鸣浮无故人。
*
五月十日,晌午,雨停,夏日大安。
昏迷了一夜半昼的嚣厉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了乌青着眼底的山阳。
山阳勉强地笑了笑:“祖宗,醒了啊。”
嚣厉略微动弹一下,心头疼得有些骇人。
山阳摇了摇头:“知道你矜贵,别乱动了,有事吩咐我吧。”
嚣厉闭上眼,缓了些许才再睁开,无声地念了个唇形。
“哟。”山阳轻轻笑了笑,说话语气跟开玩笑一样,“老大,小晗色已经叫你冷落了三天吧,你是要继续把他关在洞窟里呢,还是干嘛?”
嚣厉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山阳一直轻笑着,表情一直不变。
嚣厉猜到了结局,但也还是随着他轻笑。因着喉咙干涸,他嗓音也沙哑,语气也像开玩笑:“关着……关到他想通为止。如何……他知错了吗?”
“没有呢。”山阳轻声,“我上午想着去碰碰运气,看看你是不是又把人关那,便去洞窟里找过啦。小替身他啊,薅了你的宝库,卷宝跑路啦。”
嚣厉点点头,转过模糊视线看夏日灿烂的窗外,心头一阵一阵地疼,疼到令人难以忍受时,他终于想起了会这般疼的时候是什么日子。
“今天……五月十日?”
“是,是竹醉日。”
嚣厉安静地看着璀璨的夏日,看万丈天光,听风铃叮当。竹叶婆娑里,清风若几许。
他安静地凝望着,想着,人间如此光明。
三百年前的竹醉日,周倚玉死了。
三百年后的竹醉日,晗色离开了。
人间哪,一如永夜醉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杜甫
夏日大安,小草人间光明,黑椒人间永夜。
(这一章真是码殇了。)
——
第26章
盛夏时分, 雨下不到一会就停。
赶路的青衣人戴着一顶小斗笠,头也不回地背着手下山。路旁小野花开得正好,他忍不住腾出手一摸, 拂了满指尖的花露。
他搓了搓露水,凉滋滋的觉得甚为舒服, 颊边酒窝便也若隐若现。
然后他因顾着搓露水,一脚踩到了一坨不明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