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走,周隐便又稳不住灵脉,身上的十九刀口子又裂开。疼得脑袋嗡嗡作响时,他听见了里屋外那黑蛟的声音:
“我不解了。沉沦花也好,雷劫也罢,我不管了。天鼎山我不管了,周倚玉……我也不管了。”
嚣厉脑海中无时不刻在回荡起花朝日那夜,小草妖贴在他耳边说的三个愿望。
那是最世俗不过的三句醉酒所求,却和他的酒一样,后劲越来越重,烈到挥之不去,牢牢锥在他心魂里。
“我这一世活得够有意思,也够没意思了。要死就死,天道还要夺走我什么,我不在意了。”
这一生他遇到了无数对他有无数所求的人,唯有揣在心怀里的一株草,仅有这三愿。
“我只要晗色。”
*
晗色这夜入睡做梦,和往常一样,都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仙境景色,但突如其来的,他忽然梦到了一个可怕的场面。
他看到自己死了,死得相当痛苦,人直接给裂成了三瓣。
与此同时,脑海里有个陌生的声音在焦急地给他叨叨念旁白:“小草妖,快跑,再不跑你就要死啦……”
“你所在的世界不是你以为的世界,它只是一本书,没什么逻辑,甚至还到处是漏洞,你只是这本书里出场不到十章的炮灰小替身,使命就是破除黑蛟嚣厉的心魔,他现在多爱你来日捅你就捅得多深,快跑……”
“他对你的好都是假的,他的劫数命中注定是周隐,你只是为他们的宿命添砖加瓦的可怜路人甲,可是在主角之外的空白纸面上,路人甲也有自己完整的一生不是吗?所以快跑啊小草妖,离开这个危险得不得了的笼子,外头天地多宽广啊……”
那声音絮絮叨叨念得晗色噩梦连连,总梦见自己死得惨烈。
不知死了多少次,晗色骤然惊醒,全身都是冷汗,枕边空空如也,竹屋里天光已大亮。夏日如炬,身却如坠冰窖。
晗色爬起来擦汗,敲敲脑壳嘀咕:“做的什么怪梦,真见了鬼了。嚣厉,嚣厉?”
他湿漉漉地爬起来四处张望,忽而看到枕边有嚣厉的发带,系成了个蝴蝶结,他取来一解,解开了一道传声阵。
“晗色,我有事处理,醒来看不到我别慌张。待处理完了,我们一起折花。”
嚣厉声音带着些温柔的低哑,晗色只需听他说上几句话,心里便热乎乎地安定下来。
传声阵消失,发带垂到了掌心,他顺势把它往手腕上缠了一圈,厮磨两下,忧惧很快散去。
梦里说什么来着?都是谬言。
他爬起来下床去,换了身清爽衣服,戳了两下那盆长得茁壮的盆栽,拍拍脸划拉了一套稀稀拉拉的太极,驱散走了梦里的寒冷,才拂过衣摆出门去。
嚣厉有事处理也好,他正巧背着他在干些事情。一想到这晗色便扬起笑来,将清晨那不详的噩梦甩在了脑后。
他钻进竹林里采集竹露。和嚣厉和好已有八十来天,期间厮混双修不计数,搞得他修为突飞猛进。
草叶向四面八方席卷,叶尖尖攀上了竹林中的每一棵树,卷走了每一滴晶莹的露水。最后整个竹林的清露全被采去,汇聚成了一个大水球,圆滚滚地在半空中成形。
晗色抬头看晶莹剔透的大水球,心中蔓延开了无边无际的暖意。
两月前,他突发奇想,想收露水酿酒。盖因大家都喜欢喝他酿的酒,他的酒入口绵软清甜,越品越醇厚,喝过的妖怪都叫好。只是这玩意速成不来,也没法量产,他便只能攒。
攒够了……当合契大礼时的招待喜酒最好了。
处理完竹露,肖想完一番自己期望的未来,晗色便起身兴冲冲地跑去方洛家里,去找心灵手巧的阿朝嫂嫂学刺绣。
方洛白天惯例会出去巡一圈鸣浮山,这时阿朝便独自一人在家里做些喜欢做的事,林林总总,最多的是刺绣和读书。晗色一来觉得她独坐时寂寞,二来非常好奇那头一直跟着她的山神白鹿,便以找嫂嫂学习的借口常去那儿玩。
嚣厉起初很不乐意,捏他鼻子板着脸道:“嫂嫂长嫂嫂短,你知不知道避嫌的?”
晗色愣住:“他们两口子都欢迎我上门串热闹去,倒是你,我看她如姐如师,她待我如弟如友,你想哪去了?”
嚣厉语塞半刻,耳朵都红了,强词夺理:“好啊,你都芳龄三百了,认一个凡间十八岁的人做姐?害不害臊的?”
“我才化作人形一载有余,论红尘翻滚还不如阿朝嫂嫂。”晗色竖起食指晃晃,从善如流,又凑近他屈起膝一顶一蹭,不怀好意地看他,“倒是尊上,你芳龄九百开头,怎么好意思老蛟吃嫩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