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你这么尽心照顾本座的小夫郎,莫不是看上他了?”
晗色一脸木:“甄仙君以前帮过我,宗主您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诸如此类层出不穷,一连数夜如此,他反而对这宗主见怪不怪了。
正如今夜,她又来撩粉帐看人,看完又去招惹晗色,摸着他的头发懒懒地逗:“小家伙,你这发量倒是茂盛,杂草丛生似的,摸着舒服。”
晗色无言以对。他在这红尘里打滚,除了鸣浮山,也见过了不少性格特征的人。愚如李鸣潮李悠,痴如狐妖潜离,浑如木夕,癫如少睢,傲如孟怀风和床上的甄业章,见过各色各样人,像琴宗宗主这样的女子是第一次碰到。
眼见她一时半会不走的模样,他抬头好奇地请教:“宗主,听说您好美色,不知道您好过几个美色呢?”
琴宗宗主怔了一下,乍然以为自己被调戏了,瞪大美目看去,却发现发问的少年眼里只是好奇,她一下子被逗乐了:“你这小少年,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想多了解红尘百态,您又很特立独行。”
“红尘有好坏,可本座是不折不扣的坏女人,了解没好处。”
“可你……这么些天,我也没有在你身上感觉到恶意。”晗色盘腿坐在床下,指指床里的甄业章,“你救了他,他算是你好过的美色么?”
她又被逗笑了,逗猫一样拨弄他的发尾:“这小夫婿我还没得手呢。”
“瞧出来了。”
“小业章到底是剑修,又是门内首徒,用剑的人直脑筋,没拿下来不跌份。”她笑得耳环如纱一样轻晃,“我从前拿下的也不乏硬骨头,不过是时日问题,迟早要败我手中的。”
晗色顺着问:“有谁骨头比他还硬么?”
“当然了。”她谈兴渐浓,竟从床边蛇一般滑下来,柔若无骨地靠到了晗色身上,“小孩,我先问你,见过妖怪么?”
这女子又热情又寂寥。
晗色心道不才在下正是妖,他侧过身偏出了肩膀:“见过,不说好坏,我见过的妖皮囊都好看。您是宗主,见过的妖怪应该比我多多了。”
她佯装惊讶地笑着:“药宗弟子果然见多识广呀,能把妖说得这么面不改色。”
“妖也有例外的。”晗色语气紧了些,“您杀过妖么?”
她的眼神分明无波无澜,笑意却灼灼,屈指在胸膛前画了个符咒,空气中流出微弱的灵力波动,顷刻间,一把制作上等精良的古琴静静出现她怀中。她柔若无骨的身体挺直,盘膝打坐,古琴横置膝上,气场截然不同。
琴宗宗主抚着琴弦,神情爱惜:“这是把好琴,是不是?”
晗色却是捂住了鼻子,被那古琴上的妖气给呛到了,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作呕感:“这琴是……”
“我用这把琴作本命灵武,迄今为止,杀过三百妖。琴上戾气浓如鲜血,”她苍白的指尖轻柔地拨过一弦,“而琴声醇厚如白雪。”
琴的亮相让人抗拒厌恶,琴的奏响却奇异地令人潸然泪下,琴声飘荡在空中,沾在那些缠绵的纱幔上,两物不同有如天海之别,此时和谐地交缠不分。
晗色眼眶止不住地潮湿,掩鼻的手按住了心口:“宗主,您这把琴是用什么做的啊?”
琴宗宗主爱怜地抚着琴,往事就像断了的弦在此时此刻藕断丝连地接回来,她大约以为自己会将过去全然封印在琴里,如今在一双温热眼睛的注视下,死去的琴和僵硬的手指都活了过来。
“一个无名妖,如我无名人。”她低头莞尔,“本座剔出他的骨,抽出他的筋,用心头血做了这把本命灵武。”
晗色没有意外:“难怪这琴声那么眷恋和难过。”
想来,那是她杀过的第一只妖,也是她好过的第一个美色。
她款款笑着抚琴身:“你不是我派中人,怎么也做了弦外知音。”
晗色摸摸眼角,看向帐中人:“宗主,人与妖就这么势不两立吗?”
“你错了,不是人与妖不共戴天。”她抚摸琴如抚摸情人,“人与人,人与天,人与其他一切造物,都有这一面。”
晗色顿住了:“世人都说,人是万物之灵长。”
她展颜:“也许是吧,毕竟谁不说自己是最好的造物呢?”
晗色不同意万万人皆恶的说法,也打心眼里不相信人与其他造物完全对立,但他忽然想到另外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您说人族妖族不共戴天,那仙盟为什么和东海龙族相安无事呢?”
她笑道:“他们自划东海而治,不冒犯中陆,与我们无冲突。再者,龙族是神兽后裔,重血脉承继,不太一样。”
“那人与神也不共戴天么?”晗色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不同意您前头的说法。至少天鼎神山是仙盟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修士一直在追逐神明的旅途中,世间如果真有神明,神与人应当是信奉与庇护,双方是守恒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