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陈非寒。主任不好意思地看向感情溢出的尹知温家长,示意对方先把情绪收一收。这位已过中年看淡世俗的政教处领头人朝门口瞪了一眼,示意老熟人赶紧把门关严实了出去。
谁知长达一年的交情竟毫无默契。陈非寒对上眼神斟酌片刻,很懂地把门关严实进来了。
吴主任两眼一黑,心说这下完蛋。
负责分班审批的老师就坐主任旁边,他刚审完尹知温,心情还在“您没事儿吧”的临界点徘徊,转眼一双冷白皮的手又交了一份上来。这份表格的内容实在过于简短,还没整理完心情眼睛就已经看完了。
姓名:陈非寒 转班理由:没有理由。
表格最下方还打了几处极伤大雅的草稿。
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审批老师强撑着脑袋里的最后一根弦,告诉自己千万别在领导面前摆烂。陈非寒多少有点儿眼力见,交完马上要走,老师急急忙扯住他说:“你把这当什么表了?”
陈非寒莫名其妙,很体贴地小声说:“申请表啊。”
“……”
尹知温笑了一声——真的憋不住。
两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高中生迅速过了四个来回的眼神交锋,由于没有裁判,所以没得出输赢。这间办公室的地理位置很好,窗外是老樟,遮住了晚夏的余温。站在吴主任身边的女人看向了这边,她小心地抬起手,却又无力地落下了。
眼镜片沾了些许雾气,来不及打理的刘海落下一叶窗外的阴影。朴素的格子衬衫垂在老旧的书桌上,由于来去匆忙,车钥匙也只来得及拿在手里。
“请问知温在国际班表现如何呢?是不是压力太大导致他转文?”女人问,“据我所知,夏令营结束都可能拿到国际奥赛的培训资格,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高一算哪门子节骨眼?
陈非寒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边吃瓜一边接过了审批老师递来的新表格。他低下头,看了眼手上的白纸,脸色顿时垮了大半:“咋又填一次啊?”
审批老师忍了一下午,终于被这大声量给激怒了。他拿起陈非寒的废表,音调整整上扬了八度才说:“你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你交的申请表还是草稿纸啊?!”
陈非寒不甘示弱:“背面什么都没有,我一不小心误写了。”
“你的意思是怪这表?!”老师之前交物理的,职业素养直逼云霄,“你高一学的什么东西?摩擦力公式都能写错还算什么算?!”
站在一旁的尹知温还在扯多肉,这一听,笑得用劲过猛,差点儿摔碎花盆。
得亏两人一吵,整个政教处乱成一锅粥。吴主任左心房承受不住家长的哭诉,右心房承受不住陈非寒的精神攻击,正要发作,男生很诚恳的声音响了起来:“姐,您别哭了呗?”
声音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姐?谁是你姐?
“您就是爱操心,尹知温学理能考竞赛,学文能拿保送,这么优秀一个人,指不定以后还是什么院士呢,”陈非寒扯着嗓子胡说八道,“咱就是说,有这么争气的儿子没啥好哭的……我还睡过了分班考试呢,您要是再哭,我也想哭了。”
政教处:“……”
你小子还挺光荣?
“说几句啊,”陈非寒一肘子顶向仙女大人,“你妈妈看上去很难受啊,你怎么老这么站着不说话?”
尹知温一怔,终于停下了扯多肉的手。他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尴尬,既尴尬于自己没发现,也尴尬于自己根本就不想发现。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他,他沉默了几秒,妥协地苦笑道:“妈,是我想转。”
末了,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是我想转。”
十六年来,这样的答案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尹知温妈妈瞪大了眼,眼泪因大幅度的动作滑落了几滴。她在茫然与清醒之间穿梭了一瞬,彻底地手足无措起来。
她从不知道儿子想干什么,想学什么,她永远只来得及知道“我已经这么做”的结果。
“我签字,”女人的变卦速度令众人始料未及,“在哪儿签?”
“在二次审批表上签就可以了,”吴主任蓄力的表情加载一半,如便秘般坐了回去,“陈非寒那孩子说话没什么礼貌,但的确在理,您家孩子优秀,学什么都能学懂。”
“我们做老师的,倒也不会过分干涉学生的选择,想学什么就学,不想学什么就不学。早前听说您从事国家行业,多少对儿子的学习情况不了解,担心也是应该的。”
尹妈妈吸了吸鼻子,赶紧笑着表示感激。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腼腆地和和吴主任握手。回过头,又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儿子的名字:“尹知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