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沈岐和杨蒙对视一眼,二人也摸不清这是什么路数,索性端着碗接着喝茶。
反正周先生烹出来的茶,是真的香。
而此时“其乐融融”的两人,也互相沉默了许久。
直到面前的茶都飘不出白烟了,左主薄才开口:“你我二人,多年不见了。”
周厦手持羽扇,摇了摇,唏嘘道:“十年未见,物是人非啊。”
他二人从小就认识,甚至还是邻里关系。
周厦自幼丧母,他父亲就是个市井小民,不久就又讨了个婆娘,整日都要为家里的吃食奔波,后母待他不好,他经常跑到左家,跟这个哥哥一起玩。在周厦十岁时,父亲与后母,弟弟回老家,路上遭了难,他就成了孤身一人,左家当时虽然也困难的紧,但还是愿意接济他。
后来路过的一个道人要收他为徒,他不想再拖累任何人,反正自己已经孤身一人,索性拜别左家,跟着师父走了。
两人再见面时,左笑川已经金榜题名,还是状元榜首。
为了报偿当年的恩情,周厦破例给左笑川起了一卦,却只算出他命中有一大劫,唯有不踏仕途方可避开。
彼时左笑川年少成名,正是想为官一展宏图的时候,哪里会信周厦的卦言。
任凭周厦说干了口水,他也矢志不渝,甚至还对周厦冷言相向,吵到最后,两个人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左笑川甚至当场割袍断义,把周厦气到大哭不止,指着他大骂。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周厦一甩袖子,跑到了肃州城避世而居。
而眼下,时隔多年以后再见面,两个人倒是分外平静。
周厦倒了两人面前的冷茶,重新添了递过去,道:“我当年,哪怕没算出那样的卦象,也知道你这仕途,定会坎坷。”
这位邻家哥哥,从小就是较真不服输的性子,认定的道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性子不圆滑,更学不会官场那套拐弯抹角的做派,谁要是做他上官,都能头疼死。
提及当年,左主薄也笑了,只不过脸上的笑怎么看,都有些苦意。
他接过茶杯,道:“当年那些话,只是心中愤怒,一时口快,你······你莫要放在心上。”
那时少年意气,吵起来时周厦还收敛着,而他早被中榜后的花团锦簇迷了心,说话才是什么都不顾及。后来发生的所有事,也都一一印证了周厦卜出来的卦言。
柳相把持大权,凡是反对的人皆打成乱党,一场祸乱,莫须有的罪名,加上底下谄媚之辈故意插手,他被下狱流放,一家老小,到现在只剩他苟活至今。
“我也从未想过,来使竟然会是你······”
没想到这位左家哥哥会这么爽快的低头认错,周厦后面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他知道左笑川避不开,他也救不了,二人当时吵了一个时辰,左笑川话说得太绝,做人也太孤绝。如今再仔细端详面前人,身着旧衣,满面风霜,双鬓灰白,只有一双眼睛仍然如初有神。
“左大人,是我又如何?”周厦捋着胡须,淡笑问道。
左主薄没有回答,叫来门口还在站着的信使,吩咐道:“去请将军过来。”
而后对着周厦道:“哪里还有什么左大人,不过是承蒙杜参将看得起,做一小小主薄,在此了却残生罢了。”
说完,无论是帐中何人,都没再出声,彼此之间的气氛古怪而微妙。
直到听见帐外传来行步间,甲胄摩擦碰撞独有的金属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随后厚重的门帘被一只大手忽地掀开。
“他娘的贼老天!我看谁敢在此造次!”
此人声如洪钟,直喊得帐内几人如轰雷贯耳。
沈岐与杨蒙也有了动作,站起身对峙。
这要做什么?
要打起来了吗?
沈岐挺着胸膛,暗想人确实带少了啊,就该再多带些!
而左主薄似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他面色不虞,抬眼看去——
接收到自家主薄“威胁”的杜浪瞬间安静。
杜浪:“······”
后面的信使紧赶慢赶才跟上来,瞧着这阵容就知道,坏了。
杜浪长臂一伸,拽住想要悄悄退出去的信使,低声道:“他们没打起来你喊我做甚?”
这厮来找他时一脸苦色,他还以为主薄吃亏了,赶紧就过来给主薄撑腰。
合着什么事也没有??
看主薄这眼神,杜浪心知,自己铁定要被秋后算账了。
都怪信使!
被拽着衣领的信使瞪大了眼睛,在奋起反驳和干脆承认中思忖了几个来回,闭上眼愤愤道:“是小的没说清楚,将军恕罪。”
一句话说得一字一顿,一看就是满心怨念不好出口。
他哪儿知道刚进营帐,杜参将见他脸色不对,站起身二话没说抬脚就走,他是跑都追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