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只是静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手掌修长,节骨分明,掌心没有半点血色。
几个月前,他的精神体离家出走了。
或许不应该这么说,而是阿尔弗雷德再一次彻夜失眠,神经的疼痛剧烈得他想要毁灭一切后,对失控无比厌恶的陛下主动把自己的精神体剥离了出来。
精神体作为无比重要的、几乎相当于所有瑰月人半身的存在,其实是可以把其和精神力分离开来的。只是有精神体在,就像是给一台精密的电脑安装了个AI助手,让操作电脑的人做事情变得更方便,把精神体去除的话,那什么事情都需要自己去计算操纵,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就算不论功能,从情感上,精神体作为半身,没有任何问题下,情感再淡薄的人都会舍不得剥离它,更别说丢弃了。
——但是阿尔弗雷德会。
谁也不知道,公认最强的阿尔弗雷德陛下,他的精神体其实是个“残次品”。别人都是可以随意操控精神体,可阿尔弗雷德的精神体却像是有着自己的独立意识,比起半身,他们感觉更像是同位异体的双生。他们彼此影响,又彼此厌恶。
虽然拥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但同时也会带来无尽的弊端,这点阿尔弗雷德的精神体一样——它总是很容易失控,一旦它失控,阿尔弗雷德也会跟着失控。
阿尔弗雷德厌恶失控的感觉。
他觉得是精神体影响了自己。恰好,他不喜欢它,它也不见得对他这个主人有多满意。
不能控制的东西,那就不要了。
纵然这个决定让阿尔弗雷德虚弱了一段时间,但除却精神体的意识,只保留精神力的他确实感觉自己似乎重新掌控了自己。哪怕强行剥离精神体后,他的神经疼痛得更加厉害了。
但是……
阿尔弗雷德静静垂下一双沉着深潭的绿眸,银白的长睫像是冬日里凛冽的细雪。
自从两个月前,他好像又若隐若现感知到了精神体的意识。
那意识波动很不稳定,传来的信息也断断续续的,更像是无序的喃语。
很多时候,那些感知到的东西都很凌乱,让人容易心烦意乱。甚至可以说,那些东西连“信息”都称不上,单纯着波动着,扰乱着,就像是对方在朝阿尔弗雷德挑衅,恶劣地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可不知何时开始,那意识波动好像又渐渐平缓下来了。
像是被抓住后颈的猫,像是被风吹过树梢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保持静止的树叶,像是春日里被阳光一照就无可奈何融化的冰……它突然就安静和缓起来了。
兴许一开始还是有点不情愿的,故意过来干扰阿尔弗雷德,自己不爽,也要让阿尔弗雷德不爽。
然而到了后来,对方就像是任命了一样,静静开始如同蜂蜜一样在牛奶里流淌了。
明明以往连接意识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更多是从精神体那里感到暴躁,感到血腥,感到想要摧毁一切的暴戾。因为精神体其实就是另一个他,所以精神体上传来的所有负面情绪,其实也是阿尔弗雷德自身感受到的。
可是现在……
那向来暴戾着、恨不能拉着所有事物和自己一同陷入灭亡的情绪似乎被人轻轻安抚住了。
它竟然平和起来了。
偶尔的时候,似乎还会传来一点微弱的喜悦。
一点并不负面的苦恼。
一些带着得意和甜蜜的烦忧。
……明明从明显上来说,这或许是个好消息。
说明精神体就算离开了也没有立刻爆炸,毕竟剥离是一回事,精神体彻底消失又是一回事,何况精神体和阿尔弗雷德的关系要比普通的瑰月人要复杂紧密得多。
可那种与以往任何时刻都要不一样的情绪,此时传达给阿尔弗雷德的时候,却莫名显得有些刺眼和碍事。
就像是炫耀到了实处,阿尔弗雷德有过那么一瞬,觉得它好像更碍眼了。
明明以往对方越是不怀好意,阿尔弗雷德越是不在意,毕竟它越恼羞成怒,说明它此时确实越是破防。
——但是现在不一样。
它或许已经懒得继续搭理阿尔弗雷德,毕竟在精神体的认识里,不好的东西才要拉着阿尔弗雷德一起,现在这种带着温柔和甜蜜的陌生气息,它绝对是会好好藏起来的。
但他们是半身。
哪怕后来,精神体努力隐藏了,阿尔弗雷德也努力切断它那边传来的感知了,可每次神经疼得将要失控、被迫放开和精神体的感知时,他还是能够清晰感知到它此时的状况。
那就像是睡在了晒饱了阳光的被子里,每一次呼吸都充斥满了安心和幸福。所有的疲倦和刺痛,都被融化进了温柔的温度里,宛若毒药一般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