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皇帝圆睁着眼,目光是万分的不敢相信,却再没了半分气息。
一时之间,秋风呜咽,星月泣血。
简是之猛然失去支撑跪倒在了地上,只听得周遭有刀刃碰撞的声音与人群嘈杂的声响,好似还有人来将他拉起,但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好似不知什么人恍惚间将他一整颗心都挖走了一般,只留给他一个木讷的躯壳。
该叫他如何接受,不过短短的一瞬,他亲眼目睹他的嫡亲哥哥杀死了他的父亲。
过往与今时不断在他头脑中交替重叠,一幕是新年之时他们一家人互道吉利的欢欣,一幕是他偷懒被罚时大哥将他护在身后的庆幸,再到出征前他字字泣血,言及父子之情的深情,到了最后,却都定格在那血淋淋的一幕,钉进他的心里。
“王爷……王爷?”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终于在萧贺接续几遍的呼喊声中,简是之才讷讷回过神,他已被扶站起,而面前,是被捆绑着的简明之跪在那里。
乱局已定,他再也不能当方才那荒唐一幕是噩梦了。
萧贺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紧张,说话语调也比往时更急切:“王爷,这逆贼谋反,竟行弑君杀父之举,眼下虽将他挟制住,但外面西境之军竟有反攻之势,是坚守还是撤离,臣请王爷早做定夺。”
简是之眉心深拧,微闭了闭眼,他很想立即逃离这一切,但他知道,他不能,他甚至连悲恸的时间都没有,眼下陛下殡天,秦王谋反,帐中千万人能听命的也唯有他了。
他只得极力保持镇定,细细思索此事的前后因果,待到将种种异样蹊跷串联到一起时,他将目光落到简明之身上,问他:“当时宫中那场变乱,苏溢不过只是一步棋,真正与西境勾结之人,是你?”
到了这等境况,简明之竟也多了几分坦然,回望向他:“是。”
“朝廷几月攻城不下,如今又遭敌偷袭,是你泄露了军机?”
“是。”简明之回答地干脆。
简是之心头一凛,已将眼下局势想了清楚,简明之既然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弑君杀父,那定是西境有了必胜的筹码,现下如若再僵持下去,只会是正中了他们的计谋,令朝廷之军全军覆没。
他当下便做出了决断,对萧贺道:“你领一队人先行撤离返京,辅佐太子殿下登位,我随后会手书一封递给户部尚书陈冈,自有他在朝中接应你,想来经此大变,朝堂不乏趁乱生事之人,本王许你,若有人胆敢对太子登基一事施加阻拦,不论是谁,可即刻斩杀。”
简是之将皇帝生前的佩剑交到萧贺手里,便是许了他这等权利。
“是。”萧贺不多耽搁,转身又对余下的将士做了部署,便领命离去了。
简是之令旁人也不必守在这,尽早回去做好撤离打算,便只留了几个兵卒在此保护。
周遭瞬时安静下来,他怔怔然将目光锁在简明之身上,不时有风沙在二人之间飘过,他心中是说不明的悲痛,好像面前这个他本无比熟悉的人,此刻却陌生至极。
第66章 、摧心折骨
他不知该是如何面对他, 明明他此刻应当气极恨极,应当对他杀之而后快, 但悲愤欲绝之时, 念起的却是少时追随他身后的那一幕幕。
最后唯有双眼猩红直视着他,说不出话。
却是简明之望着他先张了口:“如此甚好,我是万古不易的罪人了。”
简明之唇畔弯起的点点冷笑, 豁然刺痛了简是之的眼。
他终是变了语调,问出了那一句:“为何?”
简明之笑得更深了些,边摇着头边道:“也是了, 每每你所求, 他无有不应的, 你如何能通晓我的苦处。”
他那一双眼里竟没有半点荒唐闹剧后的激荡情绪,而是愈发深沉着, 幽幽望进简是之的眸子里。
“他在最后的时候, 都还在想着你。”
简是之寂然与他对立, 怔怔听着他的话,一字一字砸入他心口,二十余年, 他当他亦兄亦父亦师,却从未发觉,他竟早对自己生了嫉恨的心。
也是在一场悲剧落幕的时刻, 他才终于看出, 原来他那一直敬重亲厚的大哥, 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爱重的, 从来都只有那滔天的权柄, 只可怜他心中欲念太深, 最后终是将自己都困了进去。
“你与西境敌军里应外合, 本可以多等些时辰再动手,到时便可全身而退……”
余下的话简是之没有说完,简明之却心知,一时兀自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时竟不受控制地翻出点点泪花。
简是之怔怔瞧着他,辨不明他这泪是为殡天的父亲而流,还是为他自己而流,又或许,都是有的。
简明之面上泪珠成串,头低低垂着,只余下肩膀在这深秋寒风中不停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