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陶忽地感觉胃里翻滚,蹙着眉压下恶心:“凌赫、孙淳二人明来暗往,如今孙淳想用阿鸾把今上牢牢握在手中,凌赫便死心塌地替他做事。主上阴毒无道,侍中贪权重欲,好一对相得的君臣!”
淳筠揉了揉眉心:“个个都忙着争权夺利,我看根本无人真正关心北边的战事,凌赫那话想来是诈你们的。”
嘉王给她递了杯茶,又看向晏如陶:“沈家把聂家庄园田产占了大半,加上原先有的,即便不铸钱,也已富埒天子。孙家自然比不过这些,那孙淳只能捧着昏君助纣为虐,近来沈家与孙家从面和心不和已变成了针锋相对。”
晏如陶腹诽道:阿舅在时,纵使世家势大,可好歹外有猛将、内有良相。如今虽倒了一个祸国殃民的聂氏,世道却越发艰难。北境巍、钦烽
烟四起,朝中巨蠹佞臣当道,似有亡国之相。
淳筠见他愁眉不展,劝慰道:“好在你去了巍州,没同我们一道陷在京里。你与阿鹭的喜讯我是入了冬才辗转收到,那几日心中格外欢喜畅意,只可惜没能当面饮一杯喜酒。说来阿狸也睡了小半个时辰,该醒了,我抱来与你看。”
过了一会儿,她抱进来一个红彤彤的襁褓,小婴儿刚醒,也不哭闹,口中吐着泡泡看着自己的阿娘。
“刚出生时小小一个,叫声似狸猫,眼下要满半岁,已是脸圆声高,哭叫起来真个儿吃不消。”淳筠俯下身蹭了蹭他的鼻头。
晏如陶不敢贸然伸手去接,只探出身子去看他,确是一副圆头圆脑的喜人模样,看得出鼻子似淳筠,眉眼肖嘉王。见阿狸看向自己,他也露出慈爱的笑来。
“来得匆忙,不曾备下像样的礼,且将这枚玉佩赠给他,愿他平安长大,逍遥无忧。”晏如陶解下腰间鹅穿莲白玉佩,递给淳筠。
淳筠一瞧便知是他从小佩戴的,本想推辞,可再一想时值艰虞之年,下次相聚不知是何时,也就挤出笑接了过来。
闲谈时,晏如陶听嘉王说起芙香楼也归在沈家名下,仍是瑶华娘子掌柜。他思前想后,心知此行隐秘,本不该令凌瑶华知晓,以免生出变数。
可他孤身跋涉至此,若只是坐等,实是被动。沈家做甚决定又不会来知会自己一声。
向来是凌家兄
妹先发制人,如今凌瑶华尚不知晓巍、钦两州现状,他已从嘉王处得知宫中近况,既抢得先机,不妨诈上一诈。
当他只身前往芙香楼时,一卷画轴被送入宫中。
沈后午后就得知主上不见臣工,不饮不食。
“听主上跟前的胡宽说,退了朝会后侍中捧来一枚画匣,之后侍中很快退了出去,主上便闭门不准任何人相扰,连中书令和广阳乡侯都被拒之门外。”
“此事何必来报我?更荒唐的事还听得少了?”她抱着手炉,赏着阿兄上回送来的寒兰,淡黄绿色的花朵雅致清丽,香气馥郁,别有意趣,对婢子所言的烦心俗事不愿费心。
“想来又是哪位美人,孙淳这回倒学会先吊足胃口。”沈后不屑地笑了笑,“倒是我耶、兄吃了闭门羹,心里怕是不痛快。”
她这阿耶醉心权术,妻子病重、儿女年幼,他皆不上心,从前与聂家斗、与寒门斗、与先帝斗,如今胡子花白,越发“壮志满怀”。
阿兄算是继承了阿耶的衣钵,只是好歹对自己这自幼离家的阿妹存了几分怜惜之心,近年颇为关照,她自然也领了这份情。
只是入宫为后一事,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哪怕是抚养她长大的姑母。
沈家蒸蒸日上,她的婚事要做那添的砖、加的瓦,还得是最最要紧的那块。
好在她入宫时已年近十八岁,并非幼稚女郎,不会纠缠情爱之事,自小又亲缘淡薄,
不必伤怀与家人再难相见。入宫后满目腌臜她并未放在心中,毕竟这十余年来见过的也不少。
如此说来,她倒是极适合做这个皇后。
可当婢子说到“广阳乡侯说林家幼女要被接回宫,疑心今日侍中所呈正是她的画像”,沈后转过了身,微微蹙起眉头。
沈后对林翎有印象,知晓她曾在先太后膝下,年节宫宴也见过几面,记得她是个貌美腼腆的小女郎,小名唤作阿鸾。
不过她在自己入宫前就已离开,主上勒令不准宫人谈论起她,因此自己也未曾将她放在心上。
思虑再三,她还是踏入了天明宫。
或许是因她向来宽宏大度,皇帝并未收起铺展在桌上的画卷。
沈后望了一眼画中人,皇帝随着她的目光看回画轴,有些出神。
那确实是个与宫中女子不同的人。
身后是宽广天际、荒草遍地,她坐在高大的梧桐树下,落叶纷纷,微微侧着脸,神色淡漠,眉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