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合的,还是该问清楚。”
手下能瞥见罩袍下流泻的一缕银发,把头颈压得更低,恭敬道:“确实有些疯癫太过的,像是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他很难想象,‘问清楚’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曾经,这位天子初登基时疑心过跪下的文臣为何歪着身子,当晚那倒霉老爷就断了气,谁也不敢多问,亲眷也只暗暗敛了尸骨葬下,不敢触怒更多。
能在这喜怒无常的皇帝面前自若嬉笑的,也只有那位大人了。
元锦下巴一抬,身旁近侍尖声道:“传——”
登时有披头散发的疯子跌跌撞撞地被押进来,脸上都是痴笑。
“雀儿……雀儿飞呀……雀儿……”
负责记录的文使先前就审过他,为难道:“之前审了两个时辰,来来回回就这一句,我们也试过各种引诱的法子,他都是这句话。”
石梁上的青苔落下水珠,滴在疯囚的鼻尖。
那人欢欢喜喜地拿舌尖去舔,又含混道:“雀儿,雀儿飞呀……”
近侍手中尖刀出鞘,转身再度确认陛下的意思。
元锦微微颔首。
近侍当即强拽他一只手,像是要挑开他的筋。
“说吧,你看得到什么?”
疯子被拽着手,眼睛仍然在往上看,像是被麻雀环绕着一样,忘情地念叨着同一句话。
刀尖倏然穿过他的掌心,钉穿桌子,闷钝声惊得秘使一震。
疯子惨叫起来,胡乱挣扎着要跑,却被压在桌上不得动弹。
“你看得到什么?”
“雀——雀——雀雀——”
元锦微微叹息,如同在教不懂事的孩童。“刀尖转一下。”
“是,陛下。”
撕拉搅动声里,惨叫声几乎要穿透整个地牢,污血溅到近侍的脸上,手下碾压扭转的动作却还未停下。
“你看得到什么?”
男人惨叫得像是要当场撅在这里,发出的声音都不像人,更接近嘶吼的野兽。
秘使此刻想要闭眼,此前根本没想过以这样的极刑去拷问一个疯子。
“好黑!好黑啊!!好黑!!”
“哪里黑?”
“雀,雀……”
近侍猛然拔出尖刀,一手摁着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语气轻缓:“现在说,还保得住。”
男人痛到瞳孔涣散,竭力想挣脱钳制,又好似在混沌里能找到一点神智。
“有很多草根的地方。”
“雀——雀喜欢草根,雀——”
秘使始终想不通,疯子嘴里能说出什么来。
天下疯人成千上万,难不成都看得见同一处地方,那地方又能有什么?
元锦露出惋惜的笑容,淡淡道:“还不够。”
尖刀又是一落,再度贯穿而出。
绝望嘶吼声穿破整个囚牢,像是深渊里的求救,但最终也被黑暗尽数吞没。
姜玄站在镜头外,看完整场的拍摄,暗自心惊。
他作为总制片,一直以来有完整看过所有的样片和完整播出的每一集。
元锦这个角色从一开始亲手杀兄的时候,就背负着血腥和戾气。
当初皇嗣相争,他能在大逃杀般的困境里活到最后,本身必须要狠,而且比任何人都要狠。
后期的人性,以及慢慢被唤醒的良善,都是在姬龄和皇后的双重作用下出现的。
但今天是他第一次亲临这样的情节。
以前拍摄时也看过,但大多都是不痛不痒的文戏,或者是什么壮丽的大场景。
此刻在片场,姜玄才亲临磁场般的强掌控力里。
他知道自己在看苏沉演戏,而且身边就是摄像机,录音杆,监控屏。
可当元锦开口,众人隐匿在戏外时,他的神魂像是一下子就被压制到了近处,听到笑声时手指会下意识握紧。
本来今天只是寻常慰问一下,哪里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幕,姜玄一时间没有很快缓过来。
镜头里这人,跟平时的苏沉,是同一个人?
真是苏沉在演?
蒋麓早已见惯了他家主演的过人天赋,见怪不怪地喊了声卡,吩咐再保一条。
苏沉脱了袍子拿小风扇吹脖子,热得脸颊发红,还过去帮忙拔卡在桌上的道具刀。
这会儿又变成高中生的无害样子,笑起来很可爱。
姜玄站在原地,看得面无表情,其实心里有点怵。
……这小孩原来这么狂野的吗。
从下午拍到晚上,剧组进度有条不紊,按着预计的节奏,能在七月份就全部拍完。
总制片今天过来话一直很少,等到快要走的时候,想起老友的嘱托,还是去跟蒋麓聊了几句。
卜愿早早猜到这孩子可能参与《重光夜》的导演,但怕他表现太好自鸣得意,尾巴翘太高沉不下心来,跟姜玄嘱咐,这孩子时不时要敲打几句,不能太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