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白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堆踽踽前行,夜色来临的时候,羊肉还未烧透,已有好些人被油脂香气勾得饥肠辘辘。
道具组特意摆了十余处火堆,位置就架在冰湖旁的岸上。
篝火上羊肥椒香,虽然不时有灰烬如落叶般飘舞,粗犷的气味更添出野外营食的趣味。
将士们大胜扎营,杀羊喝酒好生犒劳一番,也等待着风雪退散后凯旋归京。
就连一向沉稳文秀的雪娘娘也多喝了两盏烫酒,此刻脸颊微红,笑着同人说笑。
许多只帐篷围着篝火扎起来,马匹们围在火边扑棱着响鼻,或嚼草或浅睡。
浓烟漫过风雪,向着晚夜而去。
此时此刻,元锦披着狐裘缄默不言,垂眼看执刀片肉的姬龄。
他们在宫廷时,一直隔得很远。
纵使逃难时救过彼此性命,即使他们相携逃亡过整整一年。
现在一人做了君上,一人做了将军。至此纲常有道,不可能再如从前般嬉笑怒骂。
元锦曾费了十二分气力维持冰冷疏离的气度,不惧不喜,不怒不笑。
今日来到西南边陲,在篝火边贪恋几分温暖时,发觉自己又和姬龄坐得很近。
他抬起头,听见远处有野鸟被冻得哀哀叫唤。
漫天飞雪还未停歇,好像这里仍是塞北。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可留在这里,不再记得父母亡念,也不存在什么重光天幸。
“吃点吗?”姬龄前几日征战已是累极,此刻拿匕首先片了薄薄一抹羊肉,沾好椒盐递到他面前:“西南羊肉虽然有股膻气,但风雪这么大,人一饿吃什么都香了。”
元锦看着他,眼神静到透不出什么情绪。
姬龄这才想起来,要先敬称一句陛下。
他们许久没有坐的这么近了。
火边没有高低,他也不用再匍匐下阶下,看不清冠旒下昔日旧友的脸。
姬龄刀背一抬,自己吃了那片转瞬被风吹凉的羊肉,偎在火堆边又片一叶。
“在宫里很累吧。”
“以前在万风集的时候,反而还见你笑过几次。”
羊肉薄如暖玉,又沾了椒盐递到天子唇边。
“就这一晚,今晚没人盯着。”
“明日再做君臣,嗯?”
……也只有你会说这样的鬼话。
明日再做君臣?
元锦佯作薄怒,却被喂了一口柔嫩暖香的羊肉。
他瞪着他嚼了几口,忿忿道:“这么薄。”
“薄还不好?”姬龄哭笑不得:“真难伺候。”
天子又要发作,后者见好就收:“风大,你小心呛着。我慢慢削……你慢慢吃。”
还是说你我更自然些。
姬龄穿着陈旧盔甲,此刻脸上带着伤,袖侧还渗着血。
元锦仍是坐在轮椅里,捂着暖毯手炉,披着狐裘斗篷。
号角声被风吹得很远,雪如鹅毛般肆意掠过,他们只看得清眼前的彼此。
像是这几年从未变过。
这场戏其实好拍。
但是一会儿火光乱晃,镜头要调整。
一会儿是收音不清楚,又或者有好几个机位要跟着拍。
苏沉一不留神,被蒋麓喂了四五碟椒盐羊肉。
卜老导演过来说戏,讲情绪还要更饱满一些。
苏沉嘴里羊肉还没吃完,腮帮子微鼓着点头反省:“我需要再傲一点?”
“不是你,你演得很好,”老爷子正色道:“蒋麓你走什么神呢?”
“我走神了?”蒋麓听得憋屈:“我尽顾着片羊肉喂他了,现在还没吃上一口哎。”
“你要一心多用,”导演严肃教导:“肉要片的好,显得你刀工好。”
“喂还要喂得敬重,毕竟元锦是皇上,他是臣下。”
“演得时候还要把兄弟情分表现出来,情感要饱满丰富。”
苏沉冷不丁打了个嗝,蒋麓跟着打了一个。
卜导演莫名其妙:“打嗝还带传染的?”
“好撑。”苏沉接过水吨吨吨好几口:“孜然椒盐放多了……好咸。”
老爷子也知道演戏时能看不能吃有多挠心,偏偏不给蒋麓偷着吃东西的间隙。
元锦要演出食欲寡淡的状态,戏里的状态是不怎么想吃,仅仅是渴望正常人而非君臣的接触才接了他递来的肉。
姬龄却是饿狠了,连着打了几个月的仗,又突遇冰雪封山,此刻其实饿得饥肠辘辘,但习惯性先照顾元锦。
两人从第一部起结下的生死之交,在第二部被权力争斗不断模糊之后,此刻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因此苏沉吃得越饱,戏感越对,蒋麓还就非得饿着演。
“其实结婚的时候跟这个也差不多,”卜老爷子拍肩安慰道:“你现在再拍半个小时就能收工,结婚还得结一上午加一下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