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贾赦方才后怕,犹豫要不要跪下给贾母赔罪。
在贾赦想好之前,他听到他一贯性子柔顺沉默的女儿开口了。
贾迎春说:“老太太,虽说做女儿的不好说父亲的不是,可我老爷说的话确有不对。这朝堂上的事我不大明白,但我知道棠大姐姐和黛玉妹妹都极孝顺老太太。这一年,林家几次给老太太送来新鲜玩意儿,您看——”
贾母顺着贾迎春的手看自己的衣襟,看到了林黛玉送给她的万福万寿的荷包正挂在她身上。
贾迎春笑道:“连我都知道大姐姐和黛玉妹妹忙,上回她们来,说如今是再没空拿针线了,一年也没给林姑父做件鞋袜,黛玉妹妹却还抽出空给老太太做荷包,不是极孝顺老太太?”
别说贾赦、邢夫人,满屋里的人包括贾母都没想到贾迎春会在这时候出头。
贾迎春心里也怕着,怕贾赦一气之下直接把她随便许了人家,或是克扣她的嫁妆,或是以后再罚她。
但她觉得她不能任老太太哭下去。
她不能……因为她的软弱,害了老太太。
贾迎春还待再说,鸳鸯瞥见大老爷的面色愈发难看了,正紧盯着二姑娘,忙先她之前开口,笑道:“我们也不懂什么大事小事,但清宁伯和县君都是林姑老爷的女儿,若林姑老爷不许,她们二位也难孝顺老太太呀。我还听说老太太今年往皇陵去的时候,清宁伯和县君听说老太太没胃口,特特送来那些新鲜果子和小菜,可惜我没福,没尝到一点儿。”
左右她已经把大老爷得罪死了,不怕多得罪些。二姑娘的前程还捏在大老爷手上,何必非要让二姑娘出这个头呢。
经过这几句,贾母已被劝回来不少,神思也渐渐清明了。
是了,林家再远着贾家,玉儿和棠丫头也比她面前这个亲儿子好多了,她何必为这不孝子的话如此。
贾家在他和珍哥儿手里只怕没几年好日子,她活了七十年,不怕死,但这些孩子们何必跟着受苦。
贾母慢慢止了泪,鸳鸯忙让人打水,服侍贾母洗脸。
净面毕,贾母说:“大老爷。”
贾赦忙不再看鸳鸯,上前半步垂首:“老太太。”
贾母看他一眼:“你和大太太去罢。大节下的,气死了亲娘事小,若再弄出大动静,惊扰了宫里,只怕你就算把你爹气活过来,也难救你了。”
贾赦慌忙跪下。连邢夫人、贾琏贾琮和贾迎春等姑娘们、鸳鸯等丫头婆子们也都跪下了。
贾母道:“起来,跪着做什么?你又不是那大不孝的罪人,也不是时辰到了磕头拜年,平白无故的跪什么?”
贾赦只得道:“是儿子一时糊涂,得罪了母亲,还望母亲恕罪。”
贾母冷哼一声,说:“你说的都是实话,并没得罪我。只是这样的实话,你在我面前怎么说,我是你亲娘,总不会告诉别人。若在外头露出一句半句,你得罪了人,我不过一个丧夫的寡妇,人也老了,不中用了,全靠儿子养着,让我去救儿子却不能了。”
贾赦紧紧咬着牙,连磕了几个头。
贾母方才心中平气,道:“你起来罢。二丫头的婚事,不管好不好,必得我中意,我才出面。若有一点儿我过不去,你却执意要行,你就从此当我死了,我也当没你这个儿子。从此家里外头的事,我也一概不管。”
贾赦答应了,才敢爬起来。
贾母又命他和邢夫人去,他才敢退后。但转出去之前,他余光狠狠在鸳鸯身上一盯。
这个死丫头,且让她得意!等老太太真没了,看她怎么逃出他的手心!
鸳鸯被贾赦看得狠狠往后一缩。
贾母察觉,问:“是怎么了?”
鸳鸯忙摇头,笑道:“老太太,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冷了。”
夜里凉,贾母大哭过一场疲累,也觉得寒浸浸的,便命在屋里多添火盆。
看鸳鸯忙来忙去,贾母有心把托给林棠的事告诉她几句,又怕她知道后起了二心,不似以往贴心,也就没说。
贾琏跟着忙前忙后,贾母把他叫住,叹道:“今儿这一场大闹你也看见了。琏儿,别的我不多说。你不想着你自己,也想想你妹妹弟弟们,你的事不先完,让他们怎么议亲?你呀,就当可怜我这老婆子,早早儿把人打发了罢,啊?再有,这府里没个懂事儿的人,实在是不成样子。”
贾母和贾珍的话存在贾琏心里整整两日,让他夜里都不得安眠。
到了正月初三,贾琏觑着初二那日尤氏和尤三姐已去看过了尤二姐,便悄悄过去,想和尤二姐说等出了正月,就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若她的嫁妆有什么缺的,他都给她补上,也算夫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