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静引来了护工。
护工有点怕猫身上有些什么细菌之类的会影响到秦奶奶,斥责了带猫来的封行远几句,就要去把猫抱走。封行远先她一步伸出手,猫在他手里疯狂扑腾,一爪子挠在他手背上,瞬间就沁出了血。封行远顾不上这个,他把阮裕按进了猫包里。
闹剧就此结束。
封行远打过疫苗,只是把伤口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对秦奶奶和秦岁以及护工都诚恳致歉后,他带着阮裕离开了。
刚被周昭评价过“活着就像在生病”的阮裕这会儿活蹦乱跳,脾气上来了在猫包里上蹿下跳,一刻都不得安生。
封行远只好对他说:“冷静一点,你刚刚都把秦奶奶吓到了!”
阮裕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实在折腾累了,慢慢地安静下来。
如果一只猫会哭的话……他缩在猫包里,封行远也看不见。
不变成人,不开口说话,封行远最多只能凭自己的想象来确定他在难过。
“喵……”阮裕不知道在说什么。
封行远把猫包放在膝盖上,坐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
头顶天光明媚,可银杏叶子稀稀拉拉挂在枝头,看起来像被霜打了飞不起来的蝴蝶——翅膀还是焦了边儿的。
封行远抬头看着头顶被树枝剪切的天空,秋日的晴天澄澈明净,却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瑟味道。霜空如洗,万里无云,天幕的颜色好像一捧冰。
他打开了猫包,把猫抱出来,将手覆在那颗小小的猫脑袋上。绒毛的触感很奇妙,莫名能让人心中平静下来。
猫也慢腾腾地安静下来,只是那样在封行远手边坐着。
一人一猫就这样在银杏树下沉默,深秋的风一吹,银杏树的叶子漫天飞舞,似乎是这些金色“蝴蝶”在生命尾声上最后的一场舞蹈,盛大又萧索。
第8章 夕阳
封行远很久没有把过去的悲伤翻出来咀嚼过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在麻木的生活里将那些事都忘记了。
这些年他一个人,念完大学、进入合誉工作,朝来暮去,小房子里都只有他自己。
他渐渐将人分为两种,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别人。
就像他自我感觉的那样,他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礼貌、从容,乍一看和所有人都关系融洽,可是深究起来他却又是那种孤独自我的人,他和每个人都隔着一道不明显的屏障,他会礼貌地、不冒犯别人地退在那道屏障外去。
再早一些时候,其实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在他的来路上,大概留下过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还是他的外婆。
封行远童年时在外婆的庇佑下渡过了那么几年还算美好的时光,他曾经觉得外婆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无论他怎么疯闹,怎么调皮,总是有外婆给他兜底。
她会把一颗糖放到化,只是为了留给他;她会将他脏兮兮的书包洗得干干净净,像是新的一样;她会站在路口目送他坐大巴离去,直到车驶出很远很远,那个影子化成一粒黑点,她还在原地……她是封行远对于“家”的所有幻想最终的具象,是封行远化成一把无根浮萍前唯一的“根”。
封行远小时候常常说,他要好好读书,往后挣大钱,让外婆过上好日子。
但在他还没长大的时候,她就离他而去了。
那两年,也是这样寒冷。
她那双曾经在昏黄的灯光下缝补衣服的眼睛变得灰暗了,她老说眼睛痒。
她站在风里等封行远,等了半天别人才告诉她,那一天不是周末,封行远不会从学校回来。
她做饭,锅烧了半天,水沸了,但她还没把米放下去。
她说起自己的女儿,好像还在说很多年前还是少女的那个小姑娘,全然忘了那个小姑娘已经离开了她。
……
再后来,她也忘了封行远,忘了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信誓旦旦说过要给自己买飞机的外孙。她开始发呆,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和来往的鹅说话,出了门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问别人自己的家在哪,找不到钥匙就大发脾气。
封行远看着他的外婆一点一点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时候封行远还小,不明白生老病死都是寻常的事,他还坚信着“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的谎言,看着外婆陌生的眼神,他只觉得无法呼吸。
后来封行远无数次悔恨过,自己为什么那时候要认定生病了的外婆不是外婆,为什么要心怀恐惧地回去面对那样一个曾经深爱自己的老人家。
可他长大之后,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时间从来是不等人的。
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外婆离开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他只是听别人说,说她那天一个人沿着河走,走啊走,别人喊她她就笑呵呵地回两句。他们说那天她看上去精神很好,心情也不错。只是谁都没想到她最后会在那样阳光明媚的一天躺进河里。